从龙头办公室到基地图书馆这段路，史小凡走得比平时慢。
不是腿疼，是心里装着事，沉甸甸的。
龙战天最后那句话，像个鱼钩，
精准抛进了他这片不算太平静的水潭里，搅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图书馆？民俗？地质勘探？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跟“灰鼬”、跟阿尔蒂斯、跟他这条伤腿有半毛钱关系？
可龙头是那种会跟你闲扯淡的人吗？显然不是。
那老家伙说话，每个字儿都像压缩饼干，看着干巴巴，
你得掰开了、泡开了，才能品出里面那点真材实料。
潜龙基地的图书馆，与其说是图书馆，
不如说是个超大型的资料室，占了大半层楼，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里面没几个人，零星坐着的也都埋着头，
跟资料较劲，没人抬眼看他这个拄着拐杖的“伤残人士”。
史小凡按照龙战天说的，径直往最里面走。
果然，靠墙立着几排老式的木质书架，漆色都有些斑驳了，跟外面那些崭新的金属书架格格不入。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旧纸张和灰尘混合的味道。
他找到第三排。
这一排书明显年代更久远，书脊泛黄，有些连书名都模糊了。
他眯着眼，一本本看过去。
《西南边地风物志》、《澜沧江流域水文考》、《喀斯特地貌与早期矿藏探寻》、《界碑下的歌声——边境民族口述史》……
全是些冷门到南极圈的书。
史小凡心里嘀咕，伸手去够那本《界碑下的歌声》，指尖刚碰到粗糙的书脊，动作却顿住了。
不对。
他目光扫过这几本书的排列顺序。
《西南边地风物志》和《喀斯特地貌与早期矿藏探寻》之间，
空出了一个明显的位置，宽度刚好能插进一本书。
而这个空位对应的书架隔板上，积灰的痕迹比其他地方浅一些，像是最近刚被抽走了一本书。
是谁？在他来之前，刚借走了这里的书？是巧合，还是……？
史小凡心里那根弦绷紧了。
他不动声色地把手转向旁边那本更厚的《喀斯特地貌与早期矿藏探寻》，
用力将它抽了出来。书很沉，带着一股陈腐的气息。
他抱着书，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把拐杖靠在桌边。
翻开硬邦邦的封面，里面是泛黄脆弱的书页，
密密麻麻都是专业术语和手绘的地质剖面图，看得人头晕。
他耐着性子，一页页翻过去，手指在粗糙的纸面上划过。
大部分内容确实枯燥乏味，讲的是岩石构成、地下水系、溶洞形成之类。
直到他翻到中间靠后的一部分，章节标题是“区域性构造断裂带与稀有矿物沉积关联性探讨”。
这一章的插图多了起来，除了地质图，还有一些模糊的黑白照片，
拍的是崎岖的山岭、幽深的峡谷和干涸的河床。
史小凡的目光在一张拍摄于某条河谷的照片上停留了片刻，
那地形……隐约让他觉得有点眼熟，似乎在哪份边境地区的公开地图上瞥见过。
他继续往下看文字描述。
当看到“该区域历史上存在小规模、非法的翡翠和锡矿私采活动，
遗留大量废弃矿坑及地下巷道，因其地质结构复杂且靠近边境，
常被不法分子利用作为跨境秘密通道……”这一段时，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秘密通道！
他立刻联想到“灰鼬”这种掮客组织，他们要运送“特别的东西”，
走常规路线风险太大，利用这些废弃的、错综复杂的地下网络，无疑是绝佳选择！
难道龙头是想提示他这个？
他强压下心头的激动，继续翻阅。
在关于某个具体区域（书中用了代号“K7区”）的描述中，
作者提到当地一个近乎失传的传说，关于山神“哒虢”的祭拜习俗，
以及祭拜地点通常选在“能看到三座尖山倒影的水潭边”。
这传说看似无稽，但史小凡却猛地想起，
刚才那份关于“灰鼬”的情报摘要里，模糊提及对方最近一次被捕捉到的信号，
似乎就出现在一个代号“三叉戟”的区域内！三座尖山……三叉戟……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流速在加快。
这些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信息碎片，正在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
他合上这本厚书，又抽出旁边那本《西南边地风物志》。
这本更多是人文记载，讲当地少数民族的习俗、物产、村落分布。他快速浏览着，
当翻到某一页，看到上面简笔描绘的几种边境地区常见的草药，
以及其中一种名为“蛇涎草”的植物旁，标注着“此草汁液具强腐蚀性，
当地猎户偶用于处理兽夹伤痕”时，他瞳孔微微一缩。
“灰鼬”情报里提到，他们交易清单中，疑似包含某种高纯度酸性化合物……用途不明。
是巧合吗？太多的“巧合”撞在一起，那就绝不是巧合了！
史小凡靠在椅背上，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背有点发凉。
他现在可以肯定，龙头让他来看这些“老书”，
根本就不是解闷，而是在用一种极其隐晦、
甚至可以说是在规避某些监控或审查的方式，
向他传递关于“灰鼬”及其可能活动区域、甚至其交易物品特性的关键背景信息！
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不直接把更详细的资料给他？
是因为他的保密级别还不够？
还是因为……潜龙内部，或者与这个任务相关的环节，
存在着某些不确定的因素？连龙头都需要用这种方式来布置任务？
他想起了那个书架上的空位。
是谁拿走了那本书？拿走的又是什么书？
里面是否包含了更关键的信息？
无数个疑问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张无形的大网之中，
能感觉到网线的存在，却看不清网的全貌，
更不知道织网的人和落入网中的，分别是谁。
他揉了揉眉心，把两本书放回原处，尽量按照原来的样子摆好。
然后拄起拐杖，慢慢地、若无其事地离开了图书馆。
回到医疗中心那间安静的病房，史小凡躺回床上，
闭上眼睛，脑子里却像过电影一样，反复回放着那些书页上的内容：
废弃矿坑、三座尖山、具有腐蚀性的草药、以及那个神秘的空位……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被动地等待康复了。他必须主动做点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史小凡表面上依旧配合着牛大力的“揉搓”和下午的力量训练，
甚至因为龙头的“招呼”，牛大力下手更“黑”了，
美其名曰“加速代谢，促进吸收”，疼得史小凡龇牙咧嘴，心里把这老牛骂了无数遍。
但暗地里，他利用一切能接触到内部网络的机会（权限有限，只能访问部分公开或低级保密数据库），
以“研究康复期心理调节”或“了解边境地区环境以适应未来可能的高原训练”为借口，
小心翼翼地查询着与“K7区”、“三叉戟”、“蛇涎草”以及边境地区废弃矿业相关的公开或半公开信息。
收获甚微。这些关键词在内部网络里也被清理得很干净，
或者指向一些无关痛痒的报告。
这反而更印证了他的猜测——真正的核心信息，被封锁在更高的权限之后。
他也试图在康复训练时，旁敲侧击地向牛大力打听点消息。
这老牛嘴巴严得跟焊死了似的，除了康复相关，一个字不多说。
倒是有一次，史小凡装作无意间提起图书馆那些老书挺有意思，
牛大力正在给他按腿的手顿了顿，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有点古怪，像是意外，又像是……某种警告？
“没事少瞎琢磨那些没用的。”
牛大力瓮声瓮气地说，手上力道加重，“养好你的腿，比啥都强。”
史小凡吃痛，没再问下去，但心里那点疑虑却更深了。
这天下午，他刚做完一组核心训练，
满身大汗地靠在器械上喘气，赵启明参谋又跟鬼似的出现了。
“史中校，准备一下，一小时后，三号简报室。”赵参谋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
“有任务？”史小凡心里一动，下意识问道。
赵参谋脸上没什么表情：“龙头让你去听个情况通报。”
情况通报？史小凡皱了皱眉，这算哪门子安排？他一个养伤的中校，去听什么情况通报？
但他没多问，只是点了点头：“明白。”
一小时后，史小凡拄着拐杖，准时来到三号简报室。
里面已经坐了七八个人，看肩章，从校官到尉官都有，
大部分面孔都很陌生，只有一个少校他有点印象，好像是情报分析部门的人。
龙战天还没到。史小凡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默默观察着。
他发现这些军官虽然军种可能不同，但都有一个特点，
那就是眼神很亮，带着一种经历过实战的锐利和沉稳。
没人交谈，简报室里气氛有些沉闷。
又过了几分钟，龙战天带着两个参谋大步走了进来。所有人立刻起立。
“坐。”龙战天走到主位，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
在史小凡这里略微停顿了半秒，看不出什么情绪。
“今天叫你们来，是通报一下近期在东南域‘三不管’地区发生的一起突发事件。
”龙战天开门见山，身后的投影屏亮起，显示出一片热带丛林地貌的卫星图片。
“四十八小时前，一支隶属于某邻国的禁毒巡逻队，
在‘三叉戟’区域附近遭遇不明武装人员伏击，伤亡惨重。”
屏幕上切换出几张模糊的现场照片，被摧毁的车辆、散落的弹壳、以及被白布覆盖的尸体。
“初步判断，交火方使用了制式装备，战术娴熟，不像一般的地方武装或毒贩。”
龙战天的声音冷静得像在念报告，“值得注意的是，
在交火区域附近，我们截获到一段极其短暂的异常信号，
经技术分析，与已知的‘灰鼬’组织某个备用通讯频率特征高度吻合。”
史小凡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微微绷紧。三叉戟！灰鼬！果然对上了！
“目前，该区域局势紧张，多方势力都被牵动。包括阿尔蒂斯。”
龙战天提到这个名字时，语气没有任何变化，
但史小凡却感觉到房间里不少人的呼吸都微微一滞。
“阿尔蒂斯的一支应急反应小队，已于二十四小时前，
以‘联合反恐演练’的名义，抵达了相邻国家的前沿基地。”
龙战天切换下一张图片，那是一张远景拍摄的机场照片，
几个模糊但装备精良的身影正在登上一架直升机。
“根据情报，带队指挥官，代号——‘夜鹰’。”
图片放大，锁定在其中一个高大的身影上，虽然看不清面容，
但那独特的装备和姿态，让史小凡一眼就认了出来！
真的是他！
史小凡感觉自己的右腿伤口处，仿佛又被那颗空包弹狠狠撞击了一下，隐隐作痛。
一股混杂着战意、忌惮和强烈好奇的情绪，瞬间涌了上来。
“夜鹰”也去了！阿尔蒂斯的目标是什么？也是“灰鼬”？
还是另有所图？邻国巡逻队遇袭，和“灰鼬”、和“夜鹰”的出现，又有什么关联？
龙战天通报完基本情况，没有布置具体任务，
只是强调各单位保持警惕，加强相关情报搜集与分析，便宣布散会。
军官们陆续起身离开，表情各异，但都带着凝重。
史小凡拄着拐杖，走在最后。他知道，这绝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情况通报。
这是龙头在把他，以及房间里这些很可能都是未来任务备选人员，正式拉进这个漩涡里。
他走到门口，龙战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高，却清晰地钻入他耳中：
“史小凡，你的康复计划需要调整。
从明天开始，增加水下抗阻训练和低空伞降模拟。牛大力会安排。”
史小凡脚步一顿，心头巨震。
水下训练？低空伞降模拟？
这都是为渗透和突击行动做准备的科目！
龙头这是……在为他可能参与的行动，进行针对性预准备了！
“是！”他沉声应道，没有回头，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了出去。
通道外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知道，风暴正在汇聚，而他这条还在修复中的“潜龙”，
必须尽快磨利爪牙。
因为“夜鹰”，已经就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