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电的光柱像冰冷的触手，在裂谷嶙峋的岩壁上来回扫掠。
英语的战术口令压得很低，但在这死寂的峡谷里依旧清晰可闻。
“A组左翼，b组右翼，交替掩护推进。”
“注意岩缝和阴影，目标可能受伤，但仍有战斗力。”
脚步声越来越近，踩碎砾石的声音像是直接敲在史小凡的心口。
他背靠着冰冷的岩石，右腿已经彻底失去知觉，只有伤口处传来一阵阵灼烧般的剧痛。
他左手紧紧攥着那颗已经拔掉保险环的手雷，
右手握着手枪，枪口微微抬起，对准光柱晃动的方向。
汗水混合着脸上的沙土，流进眼睛，带来刺痛，他不敢眨眼。
通讯耳机里传来林恒几乎变调的声音，但史小凡已经关闭了发射，只能被动接收：
“顾顺已进入野狼谷深处，信号微弱！
基地应急小组和边防连正在全速赶来，最快十五分钟！
小凡！回答我！史小凡！”
还有十五分钟。
史小凡在心里默算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个近乎虚无的弧度。
足够了。
光柱猛地定格在他藏身的岩石附近！
对方似乎察觉到了这里的不对劲。
“三点钟方向，岩石后，疑似目标！”
一声低喝。
几乎在同一瞬间，史小凡用尽全身力气，
将左手那颗手雷朝着光柱来源的大致方向，贴着地面狠狠滚了出去！
没有保险环的手雷在碎石上跳跃，发出轻微的咔啦声。
“手雷！”
惊呼声中，对方反应极快，身影迅速扑倒。
但史小凡要的就是这一瞬间的混乱！
“轰！”
爆炸的火光撕裂黑暗，气浪卷着碎石和沙土向四周激射。
借着爆炸的闪光和烟尘的掩护，
史小凡猛地探出小半个身子，右手的手枪连续击发！
“砰！砰！砰！”
短促而精准的点射。
一个刚从地上爬起、试图寻找掩护的黑色身影应声倒地，闷哼一声便没了动静。
另一个身影仓促间朝他这个方向开火，
子弹打在岩石上，崩飞的石片擦过史小凡的脸颊，留下火辣辣的痛感。
“目标确认！火力压制！”
对方指挥官的声音带着怒意。
更密集的子弹泼洒过来，压得史小凡完全缩回岩石后面，抬不起头。
子弹打在岩石上噗噗作响，碎石屑帘子般落下。
他能听到对方快速移动、重新部署的脚步声。
右腿的伤口在刚才剧烈的动作中彻底崩开，
温热的液体顺着裤腿往下流，浸湿了冰冷的岩石地面。
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开始一阵阵袭来。
史小凡咬破了自己的舌尖，用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他摸索着，换上最后一个弹匣，只剩七发子弹。
还有最后一颗手雷。
“烟雾弹！”对方指挥官下令。
嗤嗤几声，浓密的烟雾迅速在裂谷中弥漫开来，遮挡了视线。
对方要借助烟雾拉近距离！
史小凡屏住呼吸，将耳朵紧贴地面。
烟雾中，轻微的、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从左右两个方向包抄而来。
很专业，步伐间隔均匀，呼吸控制得很好。
但他对这片狭窄区域的地形已经有了印象。
左边两块岩石之间有个狭窄的缺口，右边需要绕过一个突兀的石柱。
对方如果想快速通过，必然会经过这两个点。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血腥味，
猛地朝左边那个缺口的方向扣动扳机！
“砰！砰！”
两声枪响后，左边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呼，然后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几乎是开枪的同时，他感觉到右侧有身影猛地扑出！
他本能地向左侧翻滚，但废掉的右腿让他动作慢了半拍。
“咻！”
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左肩，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身体一歪，手枪差点脱手。
钻心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
他咬紧牙关，凭着感觉朝右侧那个扑来的黑影连续开枪！
“砰！砰！砰！”
黑影踉跄了一下，但没有倒下，反而更凶猛地扑了过来！
是一个极其强壮的身影，借着烟雾的掩护，已经冲到了近前，
手中闪着寒光的军刺直刺史小凡的胸口！
史小凡来不及躲闪，只能用还能动的左手猛地架住对方持刀的手腕，
右手的手枪抵住对方的腹部，扣动扳机！
“咔。”
撞针空击的声音。没子弹了！
对方显然也察觉了，眼中凶光一闪，
另一只手握拳狠狠砸向史小凡受伤的左肩！
“呃！”
史小凡闷哼一声，剧痛让他的手臂瞬间脱力。
对方挣脱，军刺再次刺下！
生死关头，史小凡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头猛地向前一撞，狠狠撞在对方的下巴上！
同时左手松开军刺手腕，猛地探向腰间，
抓住了最后那颗手雷，拇指顶开了保险环！
对方被撞得后退半步，看到史小凡手中冒烟的手雷，
瞳孔骤然收缩，想也不想，松开军刺，转身就想跑。
“晚了！”
史小凡用尽最后的力气，整个人扑了上去，死死抱住了对方的腰，
将他拖倒在地，同时把手雷死死按在了两人身体之间！
“疯子！”
对方发出惊恐绝望的怒吼，拼命挣扎。
但史小凡的双臂如同铁箍，受伤的身体里不知从哪里涌出的力量，让他死死锁住了敌人。
他的眼睛在弥漫的烟雾和黑暗中，亮得吓人，
死死盯着野狼谷的方向——顾顺撤离的方向。
哥，小庄，顺子，老王，林恒……还有黑石山……
“轰！！！”
比之前所有爆炸都要猛烈得多的火光，在狭窄的裂谷中冲天而起！
巨大的声响在山谷间回荡，经久不息。岩石崩裂，沙土飞扬。
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
几公里外的野狼谷深处，正依托一处石缝建立阻击阵地的顾顺，猛地回头，看向爆炸传来的方向。
火光映亮了他涂满油彩的脸，那双一直平静如冰的眼睛里，瞬间布满了血丝。
他握枪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
基地作战室里，林恒面前的频谱监控屏上，
代表史小凡生命体征的最后一点微弱信号，在爆炸声响起的瞬间，彻底变成了一条冰冷的直线。
他呆坐在椅子上，眼镜滑落到鼻梁，脸上失去了所有血色。
刚刚冲出基地大门的史大凡、庄焱、王雷和基地应急小组，
全都猛地停下了脚步，望向秃鹫岭方向那团尚未消散的火光和烟柱。
史大凡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身体晃了一下，被旁边的庄焱死死扶住。
“小……小凡……”
庄焱的嘴唇哆嗦着，眼睛瞬间通红。
王雷张着嘴，手里的爆破装置控制器“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呼啸的北风卷过荒原，将那声最后的轰鸣，
和一丝淡淡的、尚未散尽的硝烟味，送到了每一个人的面前。
裂谷中，烟尘缓缓散去。爆炸中心一片狼藉。
阿尔蒂斯小队剩下的三人在远处惊魂未定地看着，无人敢再上前。
在那片焦黑的、散落着岩石碎块和残骸的中心，
隐约可见两个几乎无法辨认的、紧紧纠缠在一起的身影，已然静止。
史小凡残破的躯体伏在地上，朝着基地的方向，朝着他誓死守卫的国土方向。
鲜血浸透了身下的沙石，在冰冷的夜色里，缓缓凝结。
他的眼睛微微睁着，望向东南方家的方向，
又像是望向西北更辽阔的疆域。
里面没有恐惧，没有后悔，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完成了使命的平静。
风，依旧在刮。卷起沙尘，轻轻覆盖在他渐渐冰冷的身体上，
仿佛这片他最终与之融为一体的土地，在为他默默送行。
远方的天际，终于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黎明前的灰白。
但那个拄着拐杖、眼神坚定、一瘸一拐却总是走在最前面的身影，
再也看不到新的太阳升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