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定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首长,当时情况特殊,俊安是在执行任务间隙去的,有些纪律……而且,我也不知道安禾那丫头是您孙女啊!这真是……太巧了!”
原来,韩天石与段守仁之间的渊源,远比想象中更加深厚。
那是战火纷飞的年代,两个同样热血沸腾的年轻人,在抗击日寇的最前线,成了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战友。
他们曾一起蹲在冰冷的战壕里分食一个冻硬的窝头,曾互相掩护着从枪林弹雨中冲锋,也曾在战斗间隙,背靠着背,谈论着对未来和平生活的憧憬。
那段用鲜血和生命铸就的情谊,厚重如山。
后来,随着部队整编各自奔赴不同的战线和岗位,两人之间的联系才因动荡的时局和保密纪律联系便渐渐少了。
但彼此的名字和那份过命的交情,始终珍藏在心底,偶尔听到对方一星半点的消息,都会暗自牵挂。
命运的齿轮悄然转动。
多年后,段定国在一次执行特殊任务时,被临时调配到韩天石负责的某个项目组中担任外围安保协调。
韩天石第一次见到这个沉稳干练、眼神锐利的年轻人时,就觉得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尤其是那眉宇间的神采和抿唇时的坚毅,像极了一位故人。
几番旁敲侧击和内部权限核实后,韩天石才惊喜地确认——这果然是老战友段守仁的儿子!
只是当时任务性质敏感,两人都恪守纪律,并未深谈私谊,只是心照不宣地多了几分关照和信任。
当韩天石听到“段守仁”这个名字时,拿着文件的手都微微颤抖了。
他看着眼前这位沉稳干练、眉眼间依稀有着老战友年轻时轮廓的中年汉子,眼圈不禁有些发红。
阔别数十年,音讯全无,没想到竟以这种方式,见到了老兄弟的儿子!
两人当时都肩负重任,无法多叙,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之后,虽因各自任务性质极少直接联系,但这份重新接续的世交之情,却在彼此心中深深扎下了根。
此次表彰大会,韩天石作为德高望重的退休老同志代表受邀出席。
当他看到受奖名单上有“段俊安”和“段定国”这两个名字时,心中便是一动。
待到亲眼见到台上英姿勃发的段俊安和旁边虽刻意低调却难掩军人本色的段定国时,老人心中的激动和欣慰难以言表。
尤其是得知段俊安竟是自己宝贝孙女韩安禾的对象时,这奇妙的缘分,让历经风雨的韩天石也忍不住感叹世事之巧。
仪式结束后,韩天石热情地邀请段家父子到家中做客,想好好叙叙旧。
段定国心中自然也是感慨万千,能与父亲的老战友重逢,且对方还是安安的亲爷爷,这缘分实在妙不可言。但他一直惦记着山里的情况,虽然敌特已除,但后续的监测和善后工作仍需他坐镇协调,实在不能久留。
他连忙上前,恭敬而恳切地对韩天石说:“韩叔,您的心意我们领了。只是家里那边……老爷子还等着消息,另外还有些首尾需要处理,不敢多耽搁。车票已经订好,一会儿就得赶去车站了。下次,下次一定专程来拜访您!”
韩天石见他态度坚决,神色确实匆忙,知道不是客套,便也不再强留。只是看着眼前这对出色的父子,尤其是想到远在黑省吃苦的孙女,心里终究还是放不下。
他沉吟片刻,仿佛不经意地提起,语气带着长辈的关怀:“定国啊,你们那边,冬天农活还多吗?冰天雪地的,知青们怕是也干不了什么重活了吧?”
他语气温和,仿佛真的只是在关心北方的农时。
段定国是何等精明通透之人,立刻从这看似平常的寒暄里,听出了韩天石话语深处那点不易察觉属于长辈的牵挂和期待。
这是惦记着远在黑省的孙辈,想打听孩子冬天有没有空,能不能回家呢!
他心中了然,脸上却不动声色,顺着话头,用同样平常却清晰的语气回答道:“韩叔放心,冬天主要是猫冬,地里没啥重活了。只要知青个人工分挣够了,不拖累集体,按照规定,是可以申请探亲假的。到时候大队开个证明就行,不难。”
这话既表明了韩安禾完全符合探亲条件,又暗示了他这个大队长会行方便,可谓滴水不漏,正中韩天石下怀。
韩天石听完,脸上那丝不易察觉的期盼瞬间化为了满意和舒心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了许多。
他连连点头:“好!好啊!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到底是老段的儿子,办事就是稳妥!那你们路上注意安全,代我问守仁老哥好!”
“一定带到!韩叔您也保重身体!”段定国郑重应下。
一场简短而充满默契的对话,既顾及了彼此的工作和家庭,又妥善安排好了晚辈的行程,更延续了老一辈的情谊。
韩天石心满意足地离去,段定国和段俊安也匆匆赶往车站。
胜利大队的晒谷场上,人头攒动。按照上级指示,公社派人下来,组织全体社员集中学习近期破获的重大敌特案件通报。
一块巨大的宣传板被竖了起来,上面贴着放大的《人民日报》相关报道的摘要,以及几张能看清五官的罪犯画像。
公社干部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义愤填膺地念着报道:“……以化名‘王强’为首的一小撮敌特分子,长期潜伏,妄图窃取国家机密,破坏社会主义建设和民族团结,其罪行罄竹难书,经人民法院公开审判,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王强”这两个字,如同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了人群里某个人的耳朵。
苏蓉原本只是被刘母拉着,心不在焉地站在人群中,她最近胎气有些不稳,正暗自烦躁。
当听到“化名王强”时,她的心猛地一紧,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下意识地踮起脚,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块宣传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