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深处,一片被称作“旱海”的戈壁。这里的地平线是扭曲的,天空是褪色的靛蓝,大地是无限延伸的、令人绝望的灰黄。没有绿洲,没有河流,连枯死的胡杨都罕见。白天,烈日将空气烤出波纹;夜晚,寒气直透骨髓。最大的敌人,不再是看得见的追兵,而是这吞噬一切生机的绝对荒芜,以及随之滋生的、啃噬人心的孤寂。
连续数日的跋涉,水囊见底,干粮发硬,嘴唇皲裂出血。连最活跃的林小山,话都少了。驼马的喘息沉重得像破风箱。只有八戒大师的诵经声,低缓而持续,像黑暗中的一丝微光,维系着队伍最后的心气。
“看……前面……” 阿罗娜声音沙哑,指着远方地平线。那里,似乎有一片朦胧的、摇曳的绿色,还有水光粼粼!
海市蜃楼。每个人都清楚。但每一次出现,希望燃起又破灭的循环,都在消耗着本已枯竭的意志力。陈冰默默检查着所剩无几的药品,尤其是治疗脱水和精神衰竭的。牛全抱着空空如也的工具袋,眼神空洞。霍去病依旧警惕,但目光扫过无尽黄沙时,也难免闪过一丝疲惫。
就在队伍意志最为涣散的黄昏时分,张宝发动了总攻。
他没有直接出现。首先变化的,是风。一直单调干燥的风,忽然带上了一种奇异、低沉、仿佛无数人含混呓语的音调,从四面八方涌来,钻进耳朵,直透脑髓。
紧接着,光线开始扭曲。夕阳的余晖不再均匀,而是在沙丘间拉扯出长长短短、光怪陆离的阴影,这些阴影仿佛有了生命,缓缓蠕动、变形,逐渐化作了无数幢幢鬼影、嘶吼的兵马、甚至是团队成员彼此扭曲狰狞的幻象,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稳住!是幻象!” 苏文玉厉声喝道,但她的声音在诡异的风声和光影中显得微弱。
“啊!那边有沙虫!” 一名队员惊恐地指向一处翻涌的“沙浪”幻象,下意识地拔刀。
“小心冷箭!”马铮朝着一个扑来的“骑兵幻影”射出一箭,箭矢却毫无阻碍地穿过,射入远处沙地。
更可怕的是,这些幻象开始与真实的地理环境结合。一处真实的流沙坑,在幻象中可能看起来是坚实的地面;而一处安全的营地,却可能被幻象渲染成万丈悬崖。队伍阵型瞬间大乱,有人因躲避幻象攻击而跌入真实险境,有人因恐惧幻象而不敢前进。
“是张宝的‘大罗迷魂阵’!” 葛玄的声音忽然从一片扭曲的光影中传来,他不知何时已接近队伍,脸上带着焦急与痛苦,“他以自身精血为引,结合此地极端气候的磁场和地气,放大了人心恐惧,投射为幻!不仅迷惑五感,更直接动摇心神!必须找到阵眼,或者……有更强大的‘真实’信念将其刺破!”
张宝狂傲的声音如同滚雷,从变幻的天幕中传来:“哈哈哈!妖星们!在这旱海心狱中沉沦吧!恐惧吧!尔等窃取的天机气运,今日尽归黄天!”
吴猛的身影也在某处蜃楼中一闪而逝,他手中似乎捧着什么仪器,正在引导或强化着幻象的某种“规律”,眼神依旧冷静而贪婪。
团队被幻象分割,各自为战,险象环生。霍去病、程真、马铮奋力抵挡着虚实结合的袭击,保护着核心。牛全徒劳地试图用仅存的小玩意儿干扰“磁场”,但杯水车薪。陈冰在救治一名因幻象摔伤的队员。林小山和苏文玉拼命想稳住阵脚,但在无孔不入的感官欺骗和精神压迫下,举步维艰。
就在这绝境之中,八戒大师忽然停下了脚步。他不再试图分辨虚实,而是将九环锡杖深深插入滚烫的沙地,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狂风卷起他的僧袍,周围鬼影幢幢,他却如中流砥柱,岿然不动。
“诸位,” 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狂风与幻象的嘈杂,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外相虚妄,由心所生。恐惧所在,亦是执迷所在。”
他开始诵经。不是低语,而是用一种浑厚、坚定、充满无尽慈悲与力量的声调,朗声诵念。诵经声仿佛有形之物,与那诡异的呓语风声对抗,在光怪陆离的幻象中,开辟出一小片声音的“净土”。
紧接着,八戒大师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震惊的事。他从怀中取出那卷一路呵护的贝叶经书,又取出随身携带的、最后一点珍贵的灯油和火折。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他将灯油倾倒在经卷上,然后用火折,亲手将其点燃!
“大师!不可!” 林小山目眦欲裂。
熊熊火焰燃起,但这火焰,竟不是普通的红色,而是呈现出一种温暖、纯净、仿佛能涤荡一切污秽的金黄色!燃烧的贝叶经卷散发出浓郁奇异的檀香,这香气与八戒大师浩大庄严的诵经声混合,形成一种强大而真实的“场”!
嗤——!
如同烧红的铁块放入水中。周围最靠近的、那些最狰狞的鬼影幻象,在这金色的火焰光芒、檀香和诵经声的笼罩下,竟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扭曲、发出无声的哀嚎后消散!火焰的光芒虽然范围有限,却如同一柄灼热的利剑,刺破了幻象的帷幕,照亮了一小方真实的世界。
这真实的“光”与“声”,像一剂强心针,让陷入混乱的团队心神剧震,瞬间清醒了不少。
张宝的狂笑戛然而止,幻象天幕传来他惊怒交加的声音:“老秃驴!你敢毁我道法!”
就在这时,林小山福至心灵,他冲到那金色火焰的光圈边缘,对着幻象天幕,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压过了风声:
“张宝!你看见了吗?!这就是你鄙视的‘外道’!他烧掉了自己最珍贵的经书,不是为了杀你,是为了照亮我们,告诉我们什么是‘真’!”
“你的‘黄天’是什么?是让人变成不知疼痛的药人?是用机关木兽屠杀?是用这鬼蜮伎俩让人在恐惧里发疯?这就是你要的‘太平’?!”
“看看葛玄!看看那些被你‘道法’吓跑的百姓!看看你现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的‘道’,走到最后,除了把自己和所有人都变成疯子、怪物,还剩下什么?!”
幻象剧烈地波动起来,仿佛张宝的心神受到了巨大冲击。那些幻象中的鬼影兵马,出现了不稳定的闪烁和扭曲。
“不……黄天……大道……” 张宝的声音出现了迷茫和挣扎,“苍天已死……必须立黄天……必须……”
“地公将军!” 葛玄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他彻底从一片幻象后走出,站在了八戒大师金色火光与团队之间,面向幻象天幕,脸上再无犹豫,只有决绝的清明。
“弟子葛玄,今日……请辞!”
他举起手中那卷《太平清领书》科技残页,声音颤抖却清晰:“此书所载,乃造化之机,本应用以利生民、究真理。然师尊与将军用之,或制狂药摧人心智,或辅机关徒增杀戮,或布此等惑人幻阵……已悖其本旨!”
他指着那金色火焰和燃烧的经卷:“何谓‘真’?何谓‘道’?非是掌控人心的幻术,非是屠戮生灵的利器,而是这般……甘舍至宝、以身为烛,照亮迷途的慈悲与信念!将军,您走的,已非大道,而是绝路魔障!”
“葛玄!你……你也叛道!” 张宝的声音充满了被最信任同道背弃的暴怒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慌。幻象开始大面积崩塌、闪烁,显出支离破碎之象。
一直隐在暗处操控阵法强化的吴猛见状,脸色剧变。他极其果断地收起手中仪器,一把抓起身边装有重要技术残页和样品的皮囊,对几个心腹低喝一声:“事不可为!走!”
他们毫不犹豫地抛弃了陷入混乱和愤怒的张宝,借着残余幻象的掩护,向着旱海更深处的方向疾驰而去,留下了最重要的目标和陷入信念崩溃的主帅。
“不——!!!” 张宝发出了一声凄厉、不甘、夹杂着无尽迷茫和疯狂的长嚎。随着这声长嚎,所有残存的幻象如同被打碎的琉璃,轰然崩散!旱海恢复了它死寂的、灰黄的真实面貌。夕阳如血,照在沙丘上,也照在远处一个踉跄跪地、披头散发、形如枯槁的身影上——那是道心破碎、精气神严重反噬的张宝。
团队瘫坐在地,精疲力尽,恍如隔世。八戒大师面前的火焰已然熄灭,只剩一地灰烬。他脸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显然损耗极大,但眼神依旧平和坚定。
数月后,团队历尽艰辛,终于护送着八戒大师,抵达了贵霜帝国的重要学术与文化中心——蓝氏城。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亮城中巍峨的佛寺尖顶时,八戒大师身披崭新的袈裟(由当地信众供养),手持新的锡杖,站在寺门前的台阶上。他身后,是历经劫波、伤痕累累却目光坚定的团队;面前,是无数闻讯而来、渴望聆听东方佛法的僧侣与民众。
没有盛大的仪式,只有八戒大师用学会的、还不太流利的当地语言,结合手势,开始了他在西域的第一次正式讲法。阳光洒在他身上,也洒在下方虔诚倾听的人群脸上。
苏文玉等人远远看着,没有打扰。他们的任务,完成了。佛法西来的大门,由他们亲手护持,在此刻悄然推开了一道缝隙。
“总算……送到了。” 林小山长长舒了口气,靠在墙角,感觉全身骨头都像散了架。
“玉玺还在,”霍去病检查着随身行囊,沉声道,“但麻烦,还没完。”他指的是逃跑的吴猛,以及那背后更深不可测的仙秦阴影。
程真默默擦拭着链子斧。牛全摸着自己空空如也的百宝袋,琢磨着怎么在蓝氏城淘换点新零件。陈冰则已经开始向当地医者请教西域特有的药材。阿罗娜在快速计算着这一趟“买卖”的盈亏,以及接下来的商机。
葛玄站在人群边缘,神情复杂地看着讲法的八戒大师,又看看团队,手中那卷残页似乎重若千钧。
蓝氏城的晨钟,悠扬响起,传遍全城。这钟声,既是一段传奇旅途的暂时休止符,也像是一个崭新、更宏大故事的序章前奏。团队站在东西文明交汇的节点上,身后是浴血的路,前方是未卜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