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紫铜关的校场上就响起了训练声。秋灵没像往常那样跟着谢凡冲刺,只是沿着跑道慢慢走,脚底板的血泡破了,走快了仍像踩着针毡。
“不对劲啊!”余大海举着铁锁,扫了眼公告栏的方向,“怎么没见李中将斩首的公示?大将军该不会是忘了吧?”
谢凡也停下脚步,眉头紧皱:“依着昨日的架势,怎么也得有个说法,难不成是有人压下来了?”
弟兄们你一言我一语,满是愤愤不平。秋灵叹了口气,扶着城墙根坐下:“别猜了,李中将不会被斩。”
“啥?”众人都围了过来。
秋灵把昨夜去大厅澄清的事简略说了一遍,末了补充:“云少将是想借我的事扳倒李中将,李中将是急着回城,把我忘了……”
话音刚落,校场上一片死寂。弟兄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齐刷刷仰头望天,谢凡憋了半天,吐出一句:“这叫什么事啊……”
正说着,黄少将踱步而来,对着秋灵道:“云灵海,大将军批评你昨日该当场把话说清,不该拖到半夜,下次再这样,军法处置。”
秋灵心里一紧,刚想回话,黄少将却摆了摆手:“没了,就这一句。例外云少将按军规该领一百军棍,大将军看在你求情的份上,只亲自‘教育’了一顿,算是揭过了。”
秋灵这才松了口气,对着黄少将行礼:“谢少将转告。”
黄少将不以为然的摆摆手,“白忙活一宿,什么好处都没捞着。”转身走了。
日子又回到了往常的轨道。秋灵依旧每天和弟兄们一起训练,只是耳朵越来越灵,敌军的动向总能被她提前捕捉到。
这天,卢成让人给她送来了个惊喜——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翻译官。“从今日起,你跟着他学崇御话。”大将军的命令没得商量,“下次再听见敌军说话,我要知道他们在嘀咕什么。”
秋灵对着那些弯弯曲曲的音节愁眉苦脸,翻译官教得耐心,她学得却咬牙切齿,总把“进攻”念成“吃饭”,惹得对方直摇头。
“我来试试?”谢凡凑过来,清了清嗓子,竟用崇御话背了句军规,虽带着点口音,却比秋灵标准多了。
秋灵眼睛一亮:“你会?”
“略懂,略懂。”谢凡挠挠头,“以前学了几句。”
自此,校场上多了道奇景:谢凡在前头跑,秋灵在后头追,两人边跑边扯着崇御话对话。谢凡的启蒙虽带着点“野路子”,却让秋灵摸到了门道,再跟着翻译官学,竟顺畅了不少。
没过多久,秋灵就派上了用场。敌军刚在三十里外商议战术,她就一字不落地报给了卢成:“他们想半夜偷袭正门,假装主攻,实则派小队绕侧门……”
卢成听完,当即冷笑:“来得好。”转头就布置下埋伏。
当敌军摸黑靠近城门,迎来的不是毫无防备的守军,而是早已等候多时的刀光箭雨。厮杀声中,秋灵在兄弟们的保护下,在敌军中给敌军使绊子,脸上挂着嬉皮笑脸。
战后的回春堂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夹杂着血腥味和伤员压抑的呻吟。秋灵肩上划了道口子,本可以在前沿军医处草草包扎,却下意识绕到了这里——比起临时搭建的帐篷,她更习惯回春堂里熟悉的草药香。
她刚拿出绷带想自己处理,李助手就匆匆走了过来,拿着沾了烈酒的棉球在伤口周围擦了擦,眉头紧锁地检查半天:“还好只是皮外伤,没伤着骨头。”他放下一小包金疮药,“这是新配的,比普通药膏管用,记得按时换。”说完便转身去照看别处的重伤员了。
秋灵谢过李助手,自己三下五除二包好伤口,见军医们手忙脚乱,便主动拿起水盆去打水,帮着清洗器械、递纱布,倒也做得有模有样。
“给我拿把止血钳。”孙军医正给一个断了腿的士兵接骨,头也不抬地喊道。
秋灵赶紧递过去,目光不经意扫过隔壁病床,脚步猛地一顿——那半倚在床头,脸色蜡黄、额上敷着湿布的,竟是李中将。
李中将显然也看见了她,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添了几分复杂,眼神躲闪着,嘴角抿成一条紧绷的线。
“李中将怎么在这里?”秋灵一边给孙军医递过消毒后的针线,一边忍不住问。
孙军医手起针落,动作麻利地缝合伤口,随口答道:“还能怎么着?前些天受了军棍,硬扛了两天,伤口感染发了高热,实在扛不住了,才被送过来。”
秋灵愣了愣:“已经三天了?当天怎么不来医治?伤不是越早治好得越快吗?”
“小家伙,军规还是学得不扎实啊。”孙军医嗤笑一声,“打架斗殴、犯错受罚等,哪能立马给你治?那惩罚还有什么意义?得等扛不住了,且罪不至死,才会送来军医处。”他抬眼瞥了秋灵一下,“当初你放火自焚,事后不该也受了罚吗?怎么会不知道?”
秋灵一脸茫然:“我没有啊……”
“哼,姓黄的包庇你。”李中将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刺骨的冷意,“我最看不上你们怪人营,一点规矩都没有!将是如此,兵更是如此!不敬上级,不守军规,简直是军中败类……”
他的话像冰锥似的扎过来,秋灵脸上腾地烧了起来,手里的铜盆“哐当”一声撞在桌腿上。她不敢看李中将那双淬着怒火的眼睛,也不知该如何反驳,只能猛地低下头,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冲出了回春堂。
秋灵从回春堂出来,心里堵得慌,径直去找了许力。帐篷里,许力正擦着他那把长刀,听秋灵说完李中将的话,“嗤”地笑了一声,刀鞘往桌上一拍:“这姓李的就是个斤斤计较的货!跟黄少将不对付,就把气撒在我们头上,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来。”
他用布狠狠抹着刀身:“当初你那点事,不过是烧了件军装,既没损粮草,也没伤到人。黄少将早替你赔了两套军装的钱,他倒好,揪着不放,到现在还念叨。心眼小得跟针尖似的!”
许力越说越气,爆了句粗口:“他自己麾下就干净?若不是他那亲兵嘴贱,敢跟云少将称老子,能被人抓住把柄?最后还得靠你去澄清,他倒好,不感恩就算了,还在背后嚼舌根……”后面的话渐渐变成了连串的污言秽语,把李中将骂了个狗血淋头。
骂够了,许力把矛头转向秋灵,指着她的鼻子:“还有你,你他娘能不能动动脑子?明知道他跟我们不对付,还往跟前凑……”
“许头!”秋灵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声音发颤,语气坚定,“你骂我就行,别骂我娘。”
许力一愣,手上的劲松了松。
“我娘生下我就没了,”秋灵的眼眶红了,眼泪在里面打转,却倔强地没掉下来,“她拼了最后一口气才把我带到这世上,都没能看我一眼。我是傻,容易被人忽悠,但这事跟她没关系,你别骂她。”
帐篷里静了下来,只有外面训练的吆喝声隐约传来。许力看着秋灵泛红的眼睛,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悻悻地抽回手,最后憋了句:“猪脑子,滚蛋。”
秋灵抿了抿唇,转身走了。
自那以后,许力骂秋灵的时候依旧不留情面,什么“憨货”“小王八蛋”张口就来,却再也没提过一个与她娘相关的字。
夜,营帐内的秋灵猛地从睡梦中弹起,甚至顾不上理理皱巴巴的衣衫,赤着脚就往外冲,嘴里嘶声大喊:“来敌军了!敌军来了!”
营地里的兄弟们听闻这声喊,瞬间从各自的帐篷里翻涌而出,一片嘈杂。
秋灵却一路踩着冰凉的泥土跑到城墙下,仰头对着城头大喊:“来敌军了!”
城上的士兵先是一愣,随即一人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将领营房,其余四五人迅速丢下绳索。秋灵抓住绳子,借助上面的人的力道,快速爬上城墙。而后径直跑到城门正上方的位置——这里无遮无挡,是城内向外眺望的最前沿,也是卢成特许她随时侦查的地方。哪怕此刻没有将领在侧,她这个不算将军的小兵,也敢在指挥台最前方探着脖子,凝神细听。
白少将是第一个赶到的,他顺着秋灵的目光望向城外,别说火光,连半点动静都听不见。再看秋灵,正闭着眼,眉头紧蹙,像是在分辨什么细微的声响,他便按捺住性子,静立一旁等候。
城下的将士们早已集结完毕,火把连成一片流动的光河,脚步声、呼喝声交织,忙碌却不混乱。
卢成带着一身寒气匆匆赶来,看向秋灵,沉声问道:“多少人?还有多久到?”
秋灵睁开眼,看向卢成,忽然冒出一句拗口的崇御话。说完她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大将军,这句……是‘睡觉’的意思吧?”
卢成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秋灵讪讪一笑,解释道:“他们没冲锋,我听见……他们说要睡觉了。”她抬头看向卢成,脸上带着点无措,“警报已经拉了,可敌军现在原地躺下睡觉了,这……怎么办?”
“你确定有敌军?”卢成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漆黑的城外。
“我发誓!绝对有!”秋灵拍着胸脯,语气笃定,“人数不少,两千多,还有马。他们就是在原地歇着了。您要是不信,我现在偷偷摸过去,砍两个脑袋回来给您看!”
“胡闹!”卢成低喝一声,“你一个人对付两千多敌军?嫌命长了?”他侧头看向身后的慕散,命令道,“慕散,你带一万五千人,把这小家伙带上,去偷袭,给老子把他们端了!”
秋灵一听就垮了脸:“又是这样……”她抬起光溜溜的脚丫子,可怜巴巴地望着卢成,“我不去行不行啊?这次比上次还远,我这脚不是磨破,怕是要直接断了!”
慕散在一旁听着,挑眉道:“哎,你拿老子跟姓李的比?老子从来不丢下自己人。”说着,他一把抓住秋灵的胳膊,力道不容挣脱,“走!是你说有敌军,老子现在连根毛都没瞧见,你不带路,我去哪儿找?”
卢成立刻补充道:“慕中将,云灵海是借给你的,怎么借,就得怎么还。要是少了一根头发,你提头来见!”
“是!属下领命!”慕散朗声应下,拖着秋灵就往城下走。
秋灵被拽得一个趔趄,哭喊着挣扎:“不要啊!我都没穿鞋……”
慕散力气大得惊人,秋灵的抗拒如同螳臂当车,只能被他半拖半拽地往前挪。
“走吧走吧!”慕散加快了脚步,“鞋子我给你找,没时间回营拿了!”
最终,秋灵还是没能挣脱,被慕散一把提溜到马背上。一万五千人的队伍如一条黑色的游龙,悄无声息地滑出城门,风风火火地朝着远方的黑暗疾驰而去。
小剧场
秋灵:“啊呜啊呜,不要去,大晚上的,我一个女生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