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词结束，全场军乐再次响起，气氛肃穆。
保罗走回主席台，他那张惨白的脸上，此刻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
随后，葬礼进入接受亲友吊唁的环节。保罗站在最前面，紧接着是热列茨、石头、露西和布朗教授。他们依次排开，如同金沙行政系统里一道坚不可摧的专业防线。
蒙塔的几位亲人和朋友，包括他在沙东药厂基地的旧部下，走上前，与保罗等人握手。
保罗紧紧握住每一个人的手，表达自己的歉意与哀痛。他知道，这是他作为行政首脑，对基层民众的难得的一次行政安抚。
热列茨和石头则以他们特有的沉稳，接待着蒙塔的亲属。
“请放心，蒙塔市长为沙东付出的努力，我们绝不会忘记。”热列茨语气坚定，那份工业总工的沉稳，让蒙塔的亲属感到一丝慰藉。
石头则以财政守卫者的身份，低声承诺：“蒙塔市长的抚恤金，财政部门将以最高标准拨付。他的家人，金沙行政系统会照顾。”
石头和热列茨的这番话，是对保罗行政失误的最后定性：蒙塔的死，将以制度的名义，被认真的对待和补偿。
然而，在灵堂之外，人群中，依然有零星的、压抑的抗议声传来。
“保罗下台！”
“荒唐的执行长！”
“金沙不需要骗子！”
这些声音虽然被军乐声压制，但却清晰地传到了站在第一排的保罗耳中。
保罗的身体猛地一僵，他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里，再次闪过一丝希望维护自己的尊严的冲动。他想冲过去，想质问那些人，想用最高权力来制止他们对他的雪耻的羞辱。
但他没有动。
他想起了热列茨雨夜中的那番话：“这是制度。”
他看到了热列茨，此刻正对着抗议的方向，微微摇了摇头，随后，对着抗议的群众双手合十，做出了一个请求安静的姿态。
热列茨的这一动作，被直播镜头清晰捕捉。他既维护了行政首脑保罗的尊严，又向群众传递了安抚与克制的信号，进一步巩固了自己制度守卫者的地位。
抗议的声音逐渐变小，最终消失在一片肃穆之中。
保罗默默地站在那里，他听到了抗议的声音，感受到了民众的愤怒，但他默不作声。他知道，他付出了巨大的行政代价，但他成功地度过了难关。
葬礼在下午四点结束。金沙的核心管理层，在护卫队的簇拥下，缓缓走向各自的专车。
保罗走在最前面，他的身影在沙东市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疲惫和佝偻。
热列茨和石头并肩而行，他们没有交谈，只是彼此对视一眼，那眼神中充满了对行政的清醒和对未来的警惕。
露西和布朗教授也紧随其后。布朗教授推了推眼镜，对着露西低语：“看来，保罗先生，他已经彻底明白了制度的力量。但代价，太大了。”
四辆黑色专车——保罗的执行长专车，热列茨的专车，石头的专车，以及露西，布朗的专车，依次启动，缓缓驶离沙东市。
金沙的行政系统，如同从一场血腥的洗礼中爬出。行政首脑的雪耻虽然得以暂时维系，但其权力已被制度的绞索彻底限制。
蒙塔的死亡，成了制度粘合的新符号，却也成了行政重塑的开始。
悬念，留在了中央大道上的滚滚车轮之中。保罗的下一步，又将如何？而热列茨和石头，又将如何应对这位被行政暴行和失败逼到绝境的执行长？
2013年7月5日，夜幕像一床过于沉重的黑丝绒，严密地覆盖着沙中市行政核心区。执行长官邸，这份黑暗与寂静，让人惴惴不安。
晚上七点整。
执行长官邸这座三层再生水泥预制板建筑，此刻如同沙漠深处的一座巨大石棺，黑灯瞎火，阴森可怖。保罗执行长严禁开启任何主灯源，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他内心深处那份因蒙塔之死而产生的巨大恐惧和内心慌乱，隐藏在物理的黑暗之中。
官邸一层的大厅，索菲亚前执行长曾用精简而务实的风格布置这里，但自从保罗上任以来，这里被强行添置了一些奢靡的、与金沙务实精神格格不入的进口家具，它们静静地散落在角落里。
此刻，唯一的光源，来自走廊尽头的一盏应急夜灯，发出病态的、微弱的黄光。这微光勉强勾勒出保罗执行长孤单而凝固的身影。
保罗执行长，穿着他那件略显褶皱的深灰色西装，像一具被权力抽去了魂魄的泥塑，独自一人站在大厅中央那块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他没有坐，他不敢坐。他一只手插在西装口袋里，另一只手拿着一支已经燃烧过半、散发着浓烈古巴雪茄气味的雪茄。
他那张被连日行政焦虑和罪恶感折磨得异常苍白的脸上，此刻被雪茄燃烧时的火星照亮，那火星如同他内心残存的、微弱的斗志。他猛地吸了一口雪茄，烟雾从他鼻腔和口腔中喷涌而出，在微弱的光线下翻腾，带着焦躁和压抑。
自蒙塔的冷冻遗体被秘密运回沙东以及举行葬礼后，保罗就将自己完全隔绝在了这座官邸里一整天。他清楚地知道，他彻底输掉了这场以坦金银行为名的金融豪赌，并因此牺牲了自己最忠诚的盟友蒙塔。他现在就像一个在迷宫里迷失的孩子，急需一个向导，也急需一个听众，来倾诉这份巨大的罪责和屈辱。
他将雪茄送到嘴边，用力吸了一口，嘴里喃喃自语，声音低沉得只有他自己能听到：“蒙塔……你为我承担了这一切……我不能倒下……我必须，雪耻……”
“滴答，滴答。”雪茄灰像一块块微小的黑色雪片，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门口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执行长阁下，热列茨委员到了。”助理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对这片黑暗的恐惧。
保罗猛地转过头，眼神里瞬间闪过一丝被惊扰的、病态的光芒。
“让他进来，你，退下。”保罗语气沙哑而命令式。
助理匆匆离去，将这片巨大的黑暗和行政核心区的两位权力执掌者，留在了彼此的审视之中。
在助理的引导下，热列茨——沙中市市长、工业经济委员兼军队副统帅，走进了大厅。他穿着一件裁剪得体的深灰色西装，这是露西前几天给他买的，让他即便在最黑暗的时刻，也保持着工业总工和军人特有的沉稳和专业。
热列茨一进执行长官邸大门，就敏锐地感受到了空气中那份浓郁得近乎凝滞的烟雾。他那双长期与工业和图纸打交道的眼睛，很快适应了黑暗，并精准地捕捉到了保罗脸上的疲惫和地面散落满雪茄的状况。
“执行长。”热列茨语气恭敬而专业，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保罗看到热列茨那份与自己形成鲜明对比的沉稳，心里那份压抑的行政威严终于爆发。他猛地将雪茄从嘴边拿开，对着空气，露出一个略显僵硬的微笑。
“热列茨，我的好徒弟，”保罗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放松和高高在上的老师的语气，“来，坐。不用拘束。我在等你，抽一支吧？”
保罗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银色的雪茄盒，里面躺着几支古巴雪茄，散发着独特的雪茄味道。他将雪茄盒递向热列茨，那份姿态带着一种只有在权力核心区才能体会的、虚假的亲近。
热列茨没有伸手去接，他只是微微颔首，那份拒绝显得专业而礼貌。
“谢谢执行长，我不抽。”热列茨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军人的果决。
热列茨没有任何动作，他只是环顾四周。大厅里几乎所有的光都被夜色吞噬，但在热列茨的敏锐的视线中，他看到保罗脚下那片大理石地面上，散落着十几枚被剪短、沾着脚印的雪茄头。这些雪茄头表明，保罗至少在这里站了三四个小时，在黑暗中用雪茄和烟雾进行着煎熬和挣扎。浓烈的雪茄味，此刻已经彻底盖过了官邸原本的沙枣木和再生水泥的气息。
热列茨在心里叹息——保罗的行政焦虑，已经彻底转化为了精神上的自我放逐。
热列茨没有多余的寒暄，他知道，蒙塔的死，以及保罗制造的这次行政危机，是他们之间无法绕开的巨石。他必须以专业的、制度化的方式，将保罗重新拉回行政轨道。
“执行长，我来之前，刚刚收到了石头委员的请假请求。”热列茨将一份文件推向保罗身旁的一张小桌，那份文件在夜灯的微光下反射着冷光。
“瑞士国际学校的暑假已经开始，石头委员申请从尽快飞往瑞士陪伴索菲亚前执行长和陈岩。他计划在瑞士停留至8月31日，陪伴家人，并带着陈岩参加国际夏令营。”
保罗没有去看那份文件，他只是对着黑暗，那张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没意见。”保罗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漠然，“石头是金沙的财政主管兼外交主管，但更是陈默总统的儿子，索菲亚前执行长的丈夫。他理应享有作为父亲的权利。我批准。”
热列茨点了点头。他知道，在蒙塔事件和行政黑幕的重压下，保罗此时不敢公然阻止石头去见索菲亚。索菲亚虽然远在瑞士，但她作为金沙制度的精神领袖，其影响力犹在。
“那么，执行长，”热列茨的声音变得沉稳而专业，如同在念诵《金沙纲领》的条款，“在石头委员请假期间，财政和外交工作谁来管理？”
这个问题，如同最锋利的解剖刀，瞬间刺穿了保罗那份刻意伪装的平静。
保罗猛地吸了一口雪茄，烟雾再次喷涌而出，遮住了他眼中的焦虑。
他知道，这是他重新攫取行政实权的关键机会。石头的离去，意味着金沙行政系统里最坚固的“财政守卫者”将出现短暂的真空。如果他保罗能够亲自接管财政和外汇储备以及外交渠道，他就能绕过石头和所有人的眼线，为他那失败的金融豪赌（坦金银行）进行最后的、也是最危险的“行政补救”。
但同时，保罗也清楚，坐在他对面的热列茨，是索菲亚留下的眼线，他忠于制度和专业，且在陈默总统那里拥有军队副统帅的授权。如果现在他公然提出要暂时接管财政，热列茨一定会以“程序没先例”、“缺乏财政透明度”等理由进行强力反对。
保罗沉默了。大厅里只有雪茄燃烧时发出的微弱“噼啪”声。
这沉默，是最高权力在行政掣肘面前，进行的最艰难的博弈。
过了漫长的半分钟，保罗将雪茄从嘴边拿开，那份焦躁被强行压制下去。
“外交和财政工作，还让石头管理。”保罗语气沉重，带着一丝无奈的妥协。
他走到一旁的小桌边，将手中的雪茄在烟灰缸里狠狠摁灭，仿佛在摁灭自己那份对财政的渴望。
“让他辛苦辛苦，”保罗说，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稳，“在瑞士，让他打电话，和用电子邮箱在线办公。如果有什么需要线下解决的问题，比如签字、盖章、重要的国际合作协议，我和你，我们帮他解决。”
热列茨那双警惕的眼睛里，此刻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他知道，保罗的这个决定，是行政制度对保罗变革的一次微小的胜利。只要石头这个财政守卫者还在位，哪怕是远程的，保罗就无法彻底将金沙的财政变成他私人的“钱袋子”。
“我明白了，执行长。”热列茨沉稳地回答。
保罗重新站直身体，眼神扫过大厅的黑暗，那份权力首脑的骄傲让他再次挺起了腰板。
“另外，”保罗对着热列茨，语气庄重，但刻意将“前”字咬得很重，“让石头代我向索菲亚前执行长和陈岩问好。告诉他们，金沙一切安好，行政正在有条不紊地运行，请他们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