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在敖烈和瘫软的鳞浪身上扫过,带着一丝深意:“两位都是聪明人,以后都在东家麾下做事。今天都回去想想,该如何处理你们各自的水府,如何清点家底,如何安抚部属,如何……让东家满意。”
沙塘鳢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推诿的决断:“鳞浪,你浐水的水府,该拆的拆,该封的封,该搬的搬……动作麻利点!敖帝君,你泾水接管浐水地界,也要有个接管的样子。规矩都懂吧?”
“懂!”
“懂!懂!懂!”鳞浪几乎是趴在地上点头如捣蒜!声音带着哭腔!他现在只想活着!只想保住鲤化龙族的根苗!任何代价都可以!
敖烈点头:“泾水明白!”接管浐水,是东家的旨意,更是他泾水崛起的开端!
“对了!”沙塘鳢似乎想起什么,目光扫过在场所有妖仙,脸上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声音却带着森然之意:
“明日赴宴,都给我低调点!”
他抬手指了指上方,仿佛能穿透数千米深的水层看到繁华的长安城:
“那长安城,是我大唐百姓的安乐窝!别吓着凡人!别弄出什么妖风阵阵、血光冲天的阵仗!要是吓坏了一个卖炊饼的老头老太太……哼!”
沙塘鳢轻哼一声,如同冰珠子掉进铁盆,砸在所有妖仙心头!
“你们自己掂量……东主会不会再开一次宴请。”
所有妖仙齐齐打个寒颤!忙不迭地、发自肺腑地躬身应诺:
“诺——!!”
“谨遵教诲!!!”
沙塘鳢满意地哼了一声,不再多言。
玉茧子见状,脚下暗金色的钵盂缓缓转动,无声地靠近沙塘鳢一步。他面上带着那副永恒不变的温和笑意,朝着沙塘鳢拱拱手,声音清朗:“阿弥陀佛!二位檀主儿辛苦。此番降妖伏魔,功德圆满,贫僧心中亦是欢喜。贫僧未见玄渊道长甚是想念。今日既遇,正好一并前往听涛庄拜会道长,共饮清茶一盏。”
邹凉抱着乌沉长枪,冷眼瞥了玉茧子一下。那张少年稚嫩的脸上写满了对这种假惺惺的厌恶,嘴唇微微动了下,似乎想说什么刻薄话,但最终只是发出一道几乎微不可闻的嗤声,扭过头去。
沙塘鳢看着这个死皮赖脸要跟着的光头,脸上先是露出一抹无奈的笑,随即耸了耸肩。
“行吧,”沙塘鳢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随即又恢复了爽朗,“那玉茧子大师,就麻烦您捎我们一程了?我们哥俩腿脚赶路慢。”
“呵呵,举手之劳,何足挂齿?”玉茧子笑容可掬。他袍袖一挥,脚下的暗金钵盂滴溜溜旋转起来,瞬间膨胀,化作丈许方圆、金霞流转的云台。钵盂边缘的梵文隐去,只留一层温润金泽,平稳得如同镜面。
“二位小施主,请。”
沙塘鳢一步踏上了云台。邹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抱着长枪,默不作声地走了上去。
玉茧子双手合十,口诵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诸位施主,善缘已结,贫僧去也!”
暗金莲台微微一震,金霞大放光明,随即化作一道凝练温和的金色流光,如同佛前拈花微笑的金色花瓣,瞬间撕裂水幕,向上疾驰而去!
下方。
敖烈、鳞浪以及所有还活着的妖仙,无论泾水、浐水还是沣涝,都无比郑重地朝着那迅速远去的金光方向,深深弯下了腰:
“恭送三位——!!!”
金光远去,消失在浑浊湖水的尽头。
良久。
瘫软在地的鳞浪被属下搀扶起来,狼狈不堪。他抬头看着敖烈王座的方向,眼神无比复杂。
夜已深沉,洒金湖的湖面却依旧泛着诡谲的微光,那是尚未完全沉淀的妖血碎骨与浓郁灵力混杂残留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令人作呕的焦糊、血腥与腐殖气味,混合着浓烈的妖煞腥气,如同无数亡魂的怨气蒸腾不散。水下深处的喧嚣与搏杀早已停歇,留下的是一片死寂的废墟与无声的死亡。湖面上空,风都仿佛凝固了,粘稠而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几片残破的水族战旗半浸在混浊的水中,如同招魂幡般轻轻摇曳,昭示着不久前此地曾上演过何等惨烈的血肉磨盘。
泾水庞大的玄岩车台依旧悬浮在湖心之上,敖烈携泾水一众披甲染血的悍将、龙子们,敖?眼中狂热未退,敖剥脸上犹带不解与憋屈,其余将领气息肃杀,疲惫中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亢奋。右侧,则是刚刚经历地狱般的血战、又被渭水铁腕强行扭转了命运、此刻仍惊魂未定的浐水众位墨鳞长老,他们簇拥着他们的水君——鳞浪。
尴尬!
如同冻结了万年玄冰般的尴尬,沉甸甸地压在所有妖仙心头!
泾水与浐水,前一刻还在洒金湖底拼死搏杀,双方无数妖兵化作血泥,妖仙浴血厮杀,仇深似海!鳞浪甚至差点被敖?一戟挑于阵前!此刻呢?竟被一股恐怖的外力强行按头,成了所谓的“一方阵营”?下方湖水中还泡着大量彼此部属的鲜血残骸,散发着浓烈的怨气与死亡气息!那刺骨的恨意和刚刚熄灭的怒火还在空气中无声弥漫,彼此对视的眼神如同刀片刮过,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审视、屈辱和那挥之不去的……刻骨敌意!
死寂中,只有风吹过残破战旗的哗啦声和湖水缓慢冲刷岸堤的沉闷咕噜声在反复提醒着这诡异难堪的氛围。
终究是做惯了上位者的存在,鳞浪率先动了。他深吸一口气,那空气中混杂的血腥让他心头又是一阵抽搐。他艰难地挪动脚步,踏空而行,走向泾水车台。他身上那件象征浐水之主的华丽锦龙王袍多处撕裂,沾满污血泥浆,原本梳理得一丝不紊、缀满细小明珠的暗金色长发也散乱不堪,几缕黏在苍白布满划痕的额角,显得无比狼狈。那双金色的竖瞳里,此刻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虚弱、难以洗刷的屈辱,以及一种近乎认命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