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又照进来了。
沈悦睁开眼,没急着动,先摸了摸肚子上的疤——还在。再抬头看床头,小衣裳挂着,绣的是“安”和“悦”两个字。她松了口气,这日子不是梦。
秦淮还在案前坐着,笔没停。
“你还不去前院?”她撑起身,“不是说今天兵部要递折子?”
他抬眼:“不急。”
话音刚落,书诗推门进来,手里托着个红漆盘,上面放着新绣的肚兜,粉底海棠,针脚细密。
“王妃,早膳备好了。”她把盘子放下,“乳娘说两位小主子今早就醒了,正坐在偏厅抢枣泥酥呢。”
沈悦笑:“秦安还让着妹妹?”
“让?”书诗哼了声,“他自己咬住半块不撒嘴,秦悦伸手去掰,俩人跟小狼崽似的扯脸。”
沈悦乐了,转头看秦淮:“听见没?你儿子学坏了。”
秦淮搁下笔,淡淡道:“像你。”
“我哪有!”她瞪眼,“我小时候可乖了!”
“五岁偷厨房的糖蒸糕塞枕头底下,七岁装病逃女红课。”他慢条斯理卷起袖口,“你说,像不像现在躺着不动,啥事都让丫鬟顶上?”
她正要反驳,书诗忽然笑着补了一句:“对了,我给明年那个也绣上了。”说着指了指那肚兜,“双份准备,省得临时手忙脚乱。”
沈悦一愣:“谁说要生了?”
“我说的。”秦淮接得干脆。
屋里三人同时笑出声。
书诗退到帘外,脚步还没走远,知意就从回廊那头溜进来,怀里抱着本厚册子。
“哟,昨儿南境飞鸽传信,陈砚说新设了‘知砚堂’分舵,专盯漕运账目。”她把册子往桌上一拍,“顺手查了苏家旧账,原来当年他们偷税,顾言洲分了一成利。”
沈悦挑眉:“他还敢拿?”
“怎么不敢?”知意冷笑,“以为藏得好,结果连收钱的暗号都写在日记里——‘春山叠翠,赠故人’。”
“那是我第一支金簪的名字。”沈悦喃喃。
“现在是他牢饭的罪证。”知意耸肩,“判了三年,人在狱里写悔过书,说当初不该贪嫁妆。”
沈悦没说话,只低头摩挲手腕上的玉镯——是诗画去年从当铺赎回来的,原是她母亲的陪嫁。
这时墨情端着药碗进来,热气腾腾。
“别喝。”沈悦皱眉,“我现在没孕,不用调经汤。”
“这不是给你喝的。”墨情把碗放在桌上,“是给秦安的,他昨儿练字练到半夜,肝火旺,眼皮跳。”
“他又熬夜?”沈悦叹气。
“说是梦见池子里的鱼排成阵,非得画下来。”墨情摇头,“还拉秦悦一起看,小姑娘困得直点头,嘴里念叨‘躺躺……再睡会儿’。”
“那是我!”秦悦的声音突然从门口冒出来。
兄妹俩一前一后跑进来,秦安手里举着张纸,秦悦嘴里叼着半块酥饼。
“父王你看!”秦安展开纸,“这是雁形阵,我在书上找到了!”
“我也认字了!”秦悦跳起来,“这个念‘安’,这个念‘悦’!”
“那你哥写的‘明日习武’呢?”沈悦逗她。
“看不懂!”她撇嘴,“但我知道下面画了个包子,肯定是说饿了。”
全屋人都笑了。
秦淮接过图纸,看了片刻,点头:“不错,布局有章法。”
“我想学打仗。”秦安认真说,“以后保护妹妹。”
“你现在就能护?”沈悦笑,“昨儿谁把她尿布打翻还躲着不认?”
“那是意外!”他耳朵红了。
“哥笨!”秦悦拍手,“还是母妃聪明,躺着都能赢!”
“谁教你说这话的?”沈悦眯眼。
“姑姑们说的。”她指外面,“诗画说您最会选时机,知意说您专捡轻松的活干,墨情说您命好,书诗说……”
“行了!”沈悦赶紧打断,“再听下去我都不好意思吃饭了。”
正说着,诗画也来了,手里拎着个木盒。
“新开的绣坊赚了第一笔大单,江南李夫人订了二十套嫁衣。”她打开盒子,取出四支银簪,簪头分别刻着“诗”“情”“画”“意”。
“我让匠人打的。”她轻声说,“不值钱,但我想咱们四个,永远是一起的。”
知意眼眶一热:“库房那箱金锭可不是大风刮来的,这些年查账、跑腿、半夜翻箱子的活儿可都是咱们干的。”
“可最后立功的是你。”诗画看着她,“情报是你送的,人是你抓的。”
墨情忽然开口:“我记得那年冬天,小姐发烧三天不退,我跪在灶前熬药,心想若能活下来,我这一辈子,就为她活着。”
书诗没说话,只是接过银簪,慢慢插进发髻。
沈悦站起身,走到她们面前,一个个抱过去。
“我没有你们,早就没了。”她说,“我不谢,是因为我知道——你们不会走。”
“您躺哪儿,我们就在哪儿。”知意抹了把眼角,“这叫宿命。”
“少来这套。”沈悦推她一下,“你就是舍不得王府的点心。”
中午过后,孩子们被乳娘带去午睡。
沈悦靠在廊下软榻上,秦淮坐旁边批折子。
风吹过来,带着厨房蒸糕的甜香。
她忽然说:“你说,我是不是太贪心了?想要一辈子都这样。”
他笔尖一顿,抬眼看她。
“你不贪。”他握住她的手,“是你值得。”
她闭上眼,听见远处树梢响,落叶打着旋儿落在石径上。屋里传来墨情搅药勺的声音,书诗在清点夏衣入库,知意和诗画在争论今年绣坊要不要招新人。
秦安的小木马倒在台阶边,秦悦的布老虎躺在门槛上,一只耳朵耷拉着。
沈悦想起前世最后一夜,冷雨砸在脸上,没人应她,只有水泡咕咚咕咚往上冒。而现在,她指尖触到的是他的掌心,温热且实在。
“要是哪天我不想躺了呢?”她轻声问。
“那就坐。”他说,“坐累了,我抱着你。”
她笑了一下,头靠在他肩上。
没再说话。
过了会儿,秦淮忽然说:“明年的事,定了?”
“你还真上瘾了?”她睁眼。
“你不想要?”他反问。
“我要是不想生呢?”
“那就我生。”他面不改色,“你指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