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临抬手揉了揉灰败的眉心,指着前方叹道:“周盟主请看,我等耗费半月心血,也不过是在这乌龟壳上磨掉了一层皮。那魔气也是古怪,稍有异动便疯了一般反扑,一旦泄露出去,恐引来旁人觊觎。方才二位来时,我等也是刚收了神通,正欲调息一二。”
周开双眸微眯,瞳孔深处似有精光一闪而逝。
在洞真眼的注视下,浑然一体的黑暗如同被利刃剖开,视线强行嵌入禁制之中,却在没入三寸后如陷泥沼,再难寸进。
心中有数之后,他收回目光,偏头看向左临,“左道友,依你之见,那魔气灵压大概是个什么级数?”
左临伸出两根手指,肃然道:“依老夫推算,那瞬间爆发的威能,最少也是化神中期巅峰,甚至接近后期。”
“隔着封印都是化神中期巅峰啊……”周开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既如此,尔等退后,我来破阵。”
左临紧绷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脸上堆起如释重负的喜色,“周盟主神威盖世,自然是万无一失!快退后,莫要碍了周盟主施法!”
他一把扯过身旁的心斋真人,给另外两人使了个眼色,四人身形暴退,直至拉开足足五十丈的距离,才隐入黑暗边缘停下。
脚跟尚未站稳,左临负在身后的右手已滑出一枚暗哑的圆珠。
指尖搓动,圆珠滴溜溜一转。
一圈肉眼难辨的波纹荡漾开来,将四人的气息连同周围的空间尽数吞没,彻底切断了神识的窥探。
左临双唇极速开合,阴冷的声音直接炸响在三人识海深处。
“听着!那周开虽狂妄,却也有狂妄的资本。仙品灵根,体法双修的怪胎不好杀。姚志、邬沉,你们二人不必管周开,待我与心斋师弟动手之时,制住那个女人就好。”
姚志的喉结剧烈滚动,脸皮微微抽搐,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传音都在发抖。
“左师祖,咱们这是要宰了姓周的?”
相比之下,邬沉偷眼望向远处那道背对众人的身影,只觉得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随时会崩塌压死他们的魔山,嘴唇哆嗦着半个字也吐不出。
心斋真人双手缩在袖中死死互绞,目光游移不定,“师兄,万一失手,或者没能当场格杀,咱们还有命回天狱城吗?”
“怕什么!”左临眼中凶光毕露,“下秘境寻机缘,死几个人再正常不过。把他往魔气里一推,神仙来了也查不出是我们动的手!”
他目光死死盯着远处的周开,“他进境如此之快,身上若没有通天的机缘,谁信?杀他搜魂,那些宝贝就是我们的!”
见心斋还在迟疑,左临猛地扭头,眼皮狂跳,森寒的视线如钩子般刮过三人。
“姚志、邬沉,你们二人与我一样,还有几年好活?不下狠手,不夺机缘,难道真要在洞府里等着坐化变成一堆枯骨?”
他逼近一步,声音嘶哑,“搏这一把,赢了便是通天大道!心斋,你在化神初期烂了整整四百年,还没受够?还要做一辈子的缩头乌龟吗?你一个化神修士,平日里跟野狗一样捡些残羹冷炙也就罢了。那个姓夜的女人——”
左临的手指隔空一点,“当年她不过是个筑基蝼蚁,你抢她铺子都要算计半天,这就是你的道心?”
左临阴恻恻地笑了两声,“你谋夺金宝阁,梁子已经结下了,你觉得那姓周的会放过你?我动手之时,便是投名状。我死,你们谁也别想独活。”
心斋真人拢在袖中的手指猛地一僵,视线在左临脸上转了两圈,终是咬了咬牙:“师兄既然敢赌,手里怕是有倚仗吧?那周开肉身强横,寻常法宝打在他身上,恐怕连个白印都留不下。”
左临右手微不可察地按了按储物袋,冷哼一声:“我早年得了根‘天魔针’,纯粹魔元凝练,专破肉身。只要刺入半分,重伤不说,一身气血也要被污浊得干干净净。没了一身蛮力,剩那点法修手段,我们两人还按不住他?”
五十丈外,周开负手而立,耳畔似乎有无形的蝉翼震颤。
那层阻隔神识的乌光在他眼中如同蛛网般稀疏,几人的密谋一字不差地落入他耳中。
他指尖轻轻勾住夜霜颜的掌心,声音直接在她识海响起:“心斋抢了你的金宝阁,想不想让他把命吐出来?我也好给你出这口恶气。”
夜霜颜眼波流转,眸底却泛起一丝杀意,反手握紧周开的手:“自然是想的。不过……夫君既然早有杀心,刚才怎么不出手?这不像你的性子。”
周开手指轻轻摩挲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盯着左临那张满是褶皱的脸,“我来时神识扫过,总觉得那个左临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先留着看看吧。”
夜霜颜身子微微倚靠在他肩侧,红唇轻启,虽未出声,口型却分明是:“全凭夫君做主。”
周开不再多言,单手解下腰间灵兽袋,向上一抛。
吞天蜂在空中盘旋一圈,随后如同一片金云般,铺天盖地地朝着那封印光幕扑去。
密密麻麻的吞天蜂附着在光幕之上,口器开合间,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咔嚓”声。
坚不可摧的禁制灵光被撕扯、咀嚼,闪烁的符文被硬生生啃出一块块缺口。
原本还在密谋的四人瞬间噤声。
心斋真人缩在袖中的双手猛地一颤,左临原本阴狠的表情更是僵在脸上。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连阵法灵力都能吃?”姚志喉咙发干,忍不住失声叫道。他们几人耗费半月才磨掉一层皮,这虫群不过数息功夫,竟将光幕啃得摇摇欲坠。
左临眼角狂跳,强行压下心头的忌惮,脸上瞬间换了一副谄媚笑脸,高声喝彩:“周盟主果然手段通天!此等灵虫闻所未闻,今日真是让老夫开了眼界!”
周开背对众人,并未回头,只是微微仰起下巴,脊背挺得笔直,摆出一副受用无穷的模样。
他随意地摆了摆手,声音中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的狂傲:“雕虫小技罢了。别说是这破烂禁制,这天下阵法,还没有我这些宝贝咬不穿的!”
禁制光幕已被啃噬得只剩薄如蝉翼的一层,魔气翻涌欲出。
周开却在此时手腕一翻,打出一道法诀。
金色的洪流戛然而止,吞天蜂群倒卷而回,没入灵兽袋内。
周开转过身,脸上带着几分“心疼”之色,拍了拍灵兽袋:“左道友,心斋道友,再咬下去,魔气反扑太猛,我这宝贝疙瘩若是死上几只,我可舍不得。如今阵法已破去九成,剩下的,还得我等一同出手。”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若是半点力都不出,我等也没脸分那一杯羹了。”
左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大笑一声,给身后心斋真人使了个眼色,两道身影瞬间掠过黑暗,落在了那摇摇欲坠的禁制前方。
心斋真人袖袍鼓荡,一枚莹白骨铃自口中激射而出。
他指尖连点,骨铃震颤频率极快,却听不见半点声响,只见空气如水纹般疯狂扭曲,层层叠叠的波纹强行挤压成一柄半透明的音刃,刃口拉出凄厉的爆鸣,直切光幕中段。
左临掌心扣住一根乌黑短棍,反手钉入脚下岩层。
大地沉闷一震,无数尖锐黑岩像是嗅到血腥味的獠牙,自地下交错穿刺而出,裹挟着泥石死死卡住禁制的裂隙,用力向外撕扯。
周开五指骤然收紧,皮肤下青筋如虬龙般暴起。
浑天锤表面竟烧出赤金色的高温纹路。
没有花哨的光影,他只是抡圆了臂膀,空气在锤面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爆裂声,简单粗暴地当头砸落。
三股力量几乎同时落在禁制光幕上。
地下洞窟陷入了短暂的死寂,紧接着是刺破耳膜的尖锐摩擦声。
随着几声“咔嚓”脆响,光幕彻底炸裂,继而崩解成无数细碎的光斑。
破碎的缺口中并未露出通路,反倒喷涌出黏稠如墨的黑雾。
那黑雾重若千钧,刚才崩散的灵光碎片瞬间被吞噬殆尽。
心斋真人瞳孔骤缩,甚至来不及开口,只能拼命向骨铃中灌注法力。
层层叠叠的白色音障刚刚成型,便被黑雾腐蚀得滋滋作响,转眼间化为乌有。
心斋真人闷哼一声,闷哼着倒滑出数丈,鞋底在地面犁出两道深痕,血顺着下巴滴落在衣襟上。
左临反应极快,身形一缩躲至黑棍后方,短棍炸开化作一面厚重的黑岩盾墙。
姚志与邬沉二人刚借势躲避盾墙之后,却被透盾而过的震荡余波扫中。
只听两声脆响,二人护体灵光崩碎,身子如同破麻袋般被掀飞撞在洞壁上,齐齐喷出一口逆血,便瘫软在地。
面对扑面而来的黑潮,周开只是意兴阑珊地挑了挑眉。
他单手持锤,手腕轻轻一转,原本璀璨的金芒瞬间内敛,锤体表面竟浮现出点点星斑,旋即化为熊熊燃烧的赤红烈焰!
浑天锤横扫而出,带起一片滔天火海。那火海之中,隐隐有火鸟长鸣,魔气被这蛮横的火浪强行排开,在他身前形成了一片绝对的真空地带。
狂风怒号,浊浪排空,唯独夜霜颜所在的三尺方圆风平浪静。她慵懒地倚在周开身后,伸手轻抚被他劲气震得有些发麻的耳垂,视线描摹着男人宽阔的背脊,舌尖无意识地舔过红唇,眸底的杀意渐渐化作了一汪春水,尽是痴迷。
黑雾散去,尘埃渐渐沉淀。洞窟内只剩下几人粗重的喘息声。
原本光幕所在之处,赫然多出一条通往地底深处的青石甬道。
甬道口并没有风,却站着一道突兀的人影。
那人身量高大,穿着早已腐朽褪色的灰袍,裸露在外的皮肤泛着冰冷的铁青色泽,僵硬且死气沉沉。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时,那铁青脸的人影缓缓抬起头,骨骼发出咔咔声,灰白的瞳孔转动了,在众人身上扫过。
他扯动面皮,露出口腔内两排漆黑的利齿。
“终于……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