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还在继续,外交部的联络员显然已经快要顺着电话线爬过来了。
“周主任!您听清了吗?那帮人说是因为看了那个什么《凡人修仙录》,感悟到了天地自然的大道,觉得化工厂破坏了‘灵气’,直接给炸了!”
“他们还在现场留了汉字拼音的涂鸦,写着‘tiandao’(天道)!”
周怀瑾拿着听筒,手里的钢笔悬在半空,半天没落下去。
他转头看向张勤。
张勤正盯着屏幕上的数据,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
这算什么?
她本来只是想搞个文化输出,让那帮外国人也感受一下被网文支配的恐惧,顺便赚点外汇。
谁能想到,这帮老外读者的阅读理解能力这么“超前”。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这句《道德经》里的经典,硬生生被他们理解成了“为了自然,炸掉工厂”。
这逻辑闭环,简直无懈可击。
张勤揉了揉太阳穴,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无语。
“告诉对方,这是个人行为,与书籍本身无关。”周怀瑾对着话筒吩咐道,“另外,建议他们加强一下对东方哲学的正规教育,别瞎琢磨。”
挂断电话,办公室内陷入了短暂安静,紧接着,孟红荣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像是打开了开关,周怀瑾也摇着头笑出了声。
“勤勤,你这把火,烧得可是够歪的。”
张勤摊了摊手,一脸无辜。
“这锅我不背。我只负责造梦,不负责教他们怎么做阅读理解。”
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未必全是坏事。
至少证明了一点,这套文化体系的渗透力,比他们预想的还要恐怖。
连极端的环保组织都能被带偏,那普通的民众呢?
这才是真正的思想钢印。
处理完这桩啼笑皆非的“国际纠纷”,时间已经到了傍晚。
两人收拾东西离开办公室。
刚走出那扇厚重的木门,迎面就撞上了一个熟人。
李智。
她剪短了头发,穿着一身干练的深蓝色职业装,手里抱着一摞文件,整个人看起来比以前更加利落,甚至带着几分凌厉。
看到张勤和周怀瑾,李智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么巧?刚想给你们打电话。”
张勤有些意外。
“李智姐?你怎么在这儿?”
这里可是战略规划部门,和外交部的办公地点隔着好几条街。
李智扬了扬手里的文件,指了指楼上。
“调令刚下来。我现在是‘国家文化发展战略指导小组’对外联络处的副处长。”
她看着张勤,眨了眨眼。
“以后,我就是专门负责给你那个‘夏日杯’擦屁股,顺便把这把火往全世界扇得更旺的人。”
张勤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这也算是专业对口了。
“既然碰上了,赏个脸吃顿饭?”李智看了看表,“正好庆祝我履新,也庆祝你们……新婚快乐。”
周怀瑾看向张勤,征求她的意见。
张勤点头:“好啊,正好饿了。”
三人没有去什么高档酒店,就在附近找了一家环境清幽的私房菜馆。
酒足饭饱后,李智放下了筷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她的视线在张勤和周怀瑾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张勤脸上。
“勤勤,有个事儿,我觉得该跟你说一声。”
张勤大概猜到了是什么。
她放慢了咀嚼的动作。
“李霄?”
李智点了点头,眼神里并没有太多沉重,反而透着一股释然。
“那个傻小子,想通了。”
张勤的心稍微提起来了一些。
那天在饭馆,李霄离开时的背影,至今还印在她脑子里。
那种精气神全被抽走的样子,实在让人很难不担心。
“他去哪了?”张勤问。
李智笑了笑,手指摩挲着茶杯边缘。
“回部队了。”
张勤的手指一紧。
回部队?
他的伤……
似乎看出了张勤的紧张,李智摆了摆手,语气轻松。
“别瞎想。他那个肩膀,上不了一线了,他自己也知道。”
“他去了陆军指挥学院,当老师。”
“他说,既然自己不能再拿枪冲在最前面,那就把他在战场上学到的东西,教给更多的人。让那些年轻的兵,能少流点血,多打几个胜仗。”
听到这话,张勤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这对他来说,或许是最好的归宿。
既没有离开他热爱的军营,又不用再去面对那些生死一线的危险。
“那就好。”张勤轻声说,“真的很适合他。”
李智看着张勤,眼神柔和。
“他还让我带句话给你。”
“什么?”
“他说,谢谢你那天跟他说的一番话。你是对的,有些感情,确实不如战友情来得长久和纯粹。”
“他现在过得很充实,每天把那帮新兵蛋子练得哭爹喊娘,他自己倒是乐在其中。”
张勤笑了。
一直压在她心头的那块石头,那个关于“辜负”和“伤害”的包袱,在这一刻,彻底卸下了。
周怀瑾坐在旁边,一直没说话。
他只是默默地给张勤添了一杯热茶,又夹了一块她爱吃的糖醋小排放进她碗里。
动作自然,宣示主权。
李智看着这一幕,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没再多说什么,举起茶杯。
“来,为了新的开始。”
“为了新的开始。”
三只茶杯在空中轻轻碰了一下。
这顿饭吃得很愉快。
没有了情感上的纠葛,李智恢复了那个爽朗大气的姐姐模样,和张勤聊起了文化输出的下一步计划。
从如何利用好莱坞的规则讲好华夏故事,到怎么把小说改编成游戏推向全球。
两个聪明女人的大脑碰撞,火花四溅。
周怀瑾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往往一针见血。
晚饭结束,李智开车离开。
黑色的越野车驶向新房。
车厢里很安静。
张勤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心情格外舒畅。
所有的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事业,家庭,朋友。
一切都井井有条,都在她的逻辑框架内完美运行。
车子驶入地下车库,熄火。
张勤刚解开安全带,还没来得及开车门,手腕就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扣住了。
她回头,对上周怀瑾那双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睛。
“怎么了?”张勤问。
周怀瑾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李霄的事,让你这么开心?”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危险。
张勤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这男人,吃醋了?
而且这醋劲儿,反射弧还挺长,憋了一路才发作。
“我是为他感到高兴。”张勤坦然地看着他,“他是我的朋友,也是你的战友。他能找到自己的路,难道你不高兴?”
周怀瑾倾身过来,逼近她。
车厢里的空间本来就狭小,这下更是充满了压迫感。
“我高兴。”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张勤的手腕内侧,那里是脉搏跳动的地方。
“但是,一整晚,你提了他三次。”
“吃饭的时候两次,回来的路上,你又感叹了一次。”
张勤:“……”
她有吗?
她的大脑开始回溯记忆数据。
好像……确实提到了。
“周先生,你的记性是不是用错地方了?”张勤试图讲道理。
“对于周太太的一切,我的记性一向很好。”
周怀瑾说完,直接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吻了下去。
这个吻不似以往的温柔,带着明显的惩罚意味。
有些急切,有些霸道。
张勤被他吻得有些缺氧,手下意识地抓住了他衬衫的领口。
过了许久,周怀瑾才放开她。
两人的呼吸都有些乱。
他在她耳边,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回家。”
“今晚,我要让你没力气想别人。”
那一晚,张勤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祸从口出”。
也深刻地认识到了,平时看着温文尔雅、在此刻却如同狼一样的周怀瑾,体力究竟有多好。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张勤觉得自己的腰都不是自己的了。
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大脑里只有一个念头:
以后在周怀瑾面前,绝对不能提任何雄性生物的名字。
包括公猫。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真正过上了二人世界。
没有工作,没有应酬,甚至连手机都很少响。
白天,他们在书房里各忙各的。
张勤看她的导弹资料,周怀瑾处理一些必须他过目的文件。
累了就相视一笑,或者凑在一起讨论某个地缘政治的话题。
晚上,他们会一起做饭,或者窝在沙发上看一部老电影。
这种平静而琐碎的幸福,让张勤觉得有些不真实。
她上辈子即使赚了几千亿,也没享受过这样纯粹的安宁。
这种日子过得飞快。
转眼间,假期余额归零。
人事那边的效率极高,周怀瑾的家属随任申请,批下来了。
离开的前一天,张勤回了一趟御辰府。
一进门,就被客厅里的阵仗吓了一跳。
地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箱和编织袋,几乎要把路都堵死了。
林文静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卷宽胶带,“刺啦刺啦”地封箱子。
“妈,你这是干什么?”张勤目瞪口呆,“你要搬家?”
林文静头也不抬。
“搬什么家!这是给你准备的!”
她指着那堆东西,如数家珍。
“这一箱是腊肉香肠,都是你三婶从老家弄来的土猪肉,香着呢。”
“这一箱是咸菜和酱,戈壁滩上吃不到新鲜菜,这东西下饭。”
“那个袋子里是棉衣棉裤,还有两床十斤重的大棉被。那边冷,晚上能冻死人。”
“还有这个,那个……”
张勤看着那堆比她人还高的物资,只觉得头皮发麻。
“妈,我是去科研基地,不是去流放宁古塔。”
“基地有超市,有食堂,暖气烧得比咱们家还热。这些东西真的不用带。”
林文静站起来,叉着腰,一脸的不赞同。
“超市里的东西能有家里的好?食堂的大锅饭能有家里的香?”
“再说了,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还有怀瑾呢。”
“人家大少爷跟着你去那种苦地方,你不得把生活弄得好一点?别让人家跟着你受罪。”
张勤看向旁边的张建军,试图寻求支援。
张建军叼着烟,无奈地耸了耸肩。
“别看我,你妈忙活了三天,我也拦不住。”
最后,在张勤的强烈抗议和周怀瑾的“极力配合”下,那堆物资被精简了一半。
即便如此,还是塞满了整整一辆吉普车的后备箱。
林文静看着离开的两人,满眼不舍的叮嘱。
“到了那边,记得打电话。”
“别光顾着工作,按时吃饭。”
“怀瑾啊,勤勤这孩子一工作起来就不要命,你多看着她点。”
周怀瑾郑重地点头。
“妈,您放心。有我在,不会让她受委屈。”
告别了父母,两人又去了一趟周家老宅。
这次没有通知那些七大姑八大姨。
院子里静悄悄的,周雄老爷子坐在藤椅上,手里拿着一把紫砂壶。
周新耀和张竹兰正在厨房里忙活。
看到两人进来,老爷子脸上瞬间就笑了起来。
“来了?快,坐。”
这顿饭吃得很热闹,也很温馨。
就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便饭。
周新耀问了问周怀瑾工作调动的事,叮嘱他到了那边要服从组织安排,不要摆干部的架子。
张竹兰则拉着张勤的手,把一个成色极好的玉镯子套在了她手腕上。
“这是怀瑾奶奶留下的。本来想等你结婚那天给你的,后面一直凑不到合适的机会,你就先戴着吧。”
“那边风沙大,注意保养皮肤。”
张勤摸着那个温润的镯子,心里暖暖的。
“谢谢妈。”
周雄老爷子喝了点小酒,脸膛红扑扑的。
他看着面前这对年轻的夫妻,感慨万千。
“好啊,好。”
“夫妻俩,就该在一起。劲往一处使,心往一处想。”
“国家需要你们去造导弹,去守边疆,这是光荣。”
“咱们周家,不缺当官的,就缺你们这样干实事的。”
老爷子举起酒杯。
“爷爷不求别的,就求你们平平安安的,早点把咱们国家的腰杆子,给挺直喽!”
张勤和周怀瑾对视一眼,同时也举起了杯子。
“爷爷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吃完饭,天色已晚。
两人没有多留,起身告辞。
黑色的越野车驶出老宅所在的胡同,汇入京市繁华的车流中。
张勤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霓虹灯。
这一次离开,和以前不一样。
以前,她是一个人,背着行囊,去往未知的战场。
而现在。
她侧过头,看着正在专心开车的周怀瑾。
“准备好了吗?”他问。
张勤看着前方的路,路灯将道路照得通明。
“准备好了。”
去戈壁,去大漠。
有他在身边,那里就不再是荒凉的战场。
而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