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是被拖上飞船的。
他刚踏进舱门，腿一软就往前栽。刀疤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低头一看，凯已经昏过去了，胸口那团银光微弱得像随时要灭。
“红姨！”刀疤吼了一嗓子。
医疗舱推过来，几个人七手八脚把凯弄上去。红姨接上监控仪，屏幕上的数字跳得让人心慌。
“心率四十，血压都快测不到了。”红姨咬着嘴唇，“失血过多，内脏损伤，还有那个时间能量反噬……他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
“那现在怎么办？”小武急得直搓手，“小雅还在外面，这边凯又这样——”
“都别吵。”
一个声音响起来。
不是刀疤，不是红姨，不是船上的任何人。
声音是从凯身上传出来的。
准确说，是从凯胸口那团银光里传出来的。那光闪了一下，然后飘起来一小团，在半空中扭了扭，慢慢拉长，显出个人形轮廓。
轮廓越来越清晰，最后变成了一个半透明的小雅。只有巴掌大，飘在那儿，像个小精灵。
“我靠。”刀疤后退半步，“这啥玩意儿？”
“是我。”小雅的分意识说，声音有点虚，“分出来的那部分。主体还在外面维持封印，我跟着凯过来了。”
老头凑近看了看，眼镜片后面的眼睛眯起来：“能量形态的意识体？能维持多久？”
“不知道。”小雅摇头，“看凯能撑多久。我跟他的能量连着，他要是死了，我也得散。”
红姨转头看向医疗舱里的凯，眉头皱得更紧了。
“说正事。”小雅飘到控制台前，“我们只有三天时间。三天内找不到阴影源头并毁掉它，外面的封印就破了，零会自爆，阴影会吞掉一切。”
“阴影源头在哪儿？”刀疤问。
“创造者说，在‘时间开始之前’。”
控制室里安静了几秒。
“时间开始之前？”小武挠头，“这话啥意思？时间都没开始，那地方存在吗？”
“存在。”管理员的声音从扬声器里冒出来，“理论上存在。如果时间是线性有起点的，那么在起点之前，应该存在一个‘无时间状态’。但那只是理论，没有任何观测证据——”
“现在有了。”老头打断他，指了指窗外，“外面那些阴影，明显不属于我们这个时间体系。它们能吞噬时间，说明它们来自时间之外的地方。”
“所以我们要去一个时间不存在的地方？”红姨觉得这事儿越来越离谱了，“怎么去？飞船能飞过去吗？”
管理员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需要计算。”
屏幕上开始刷数据流，快得看不清。整个飞船的灯光都暗了一下，好像所有能源都被调去计算了。
小雅飘到舷窗边，往外看。
外面是那个银色光罩，罩住了整个战场。她能看见光罩外那些黑色阴影还在蠕动，不断撞击光罩，每撞一下，光罩就颤动一下。
她也能感觉到——通过和主体的微弱链接——光罩内的能量在快速消耗。
“撑不了三天。”她轻声说，“阴影的攻击强度在增加。照这速度，最多两天半。”
“那就更得抓紧了。”刀疤一拳捶在控制台上。
医疗舱那边突然传来咳嗽声。
凯醒了。
他眼睛睁开一条缝，先是茫然地看了看天花板，然后慢慢转过头，看向飘在空中的小雅。
“你……”他嗓子哑得说不出话。
“别说话。”红姨按住他，“你现在需要休息。”
凯摇头，很慢，但很坚决。他抬起手——手抖得厉害——指了指自己胸口的光团。
小雅飘过去：“你想说啥？”
凯张了张嘴，还是发不出声。但他胸口的光团突然亮了一下，传出一道意识流，直接进了小雅的意识里。
不是语言，是一段感知。
一段关于“方向”的感知。
小雅闭上眼睛感受了几秒，然后睁开眼，看向控制室的主屏幕。
“管理员，别计算坐标了。”她说，“凯感知到了一个方向。不是空间坐标，是……某种指引。阴影源头的位置，可以通过时间能量的反向追踪找到。”
“反向追踪？”管理员问，“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阴影是从时间源头流出来的‘污染’。如果我们逆着污染的方向走，就能找到源头。”小雅顿了顿，“但需要大量时间能量做燃料。而且路上可能会遇到……别的东西。”
“什么别的东西？”刀疤警惕起来。
“不知道。凯的感知很模糊，只感觉到那里不止有阴影，还有别的存在。可能是创造者当年留下的防护机制，也可能是……别的什么。”
控制室里又安静了。
过了会儿，老头开口：“需要多少时间能量？”
小雅看向凯。
凯胸口的光团闪了闪，传出一个数字。
“至少需要凯现在体内能量的十倍。”小雅说，“而且一旦开始追踪，能量消耗是不可逆的。如果中途找不到源头，或者找到了但打不过，我们都得困在时间之外，回不来。”
“十倍？”红姨提高音量，“他现在这样，能有一倍就不错了！”
“所以得想办法补充。”小雅说，“飞船上有时间能量储备吗？”
管理员回答：“有，但不多。古神飞船的能源核心是情绪能量和时间能量的混合体，之前战斗消耗了一大半，剩下的……最多够凯现在体内能量的三倍。”
“还差七倍。”小武算数。
“我可以贡献一部分。”小雅说，“我虽然只是分意识，但主体那边能传递一些能量过来。不过这样会削弱封印，让时间更紧张。”
“多少？”老头问。
“最多一倍。”
“那还差六倍。”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差六倍，这是个死结。没有时间能量，就去不了源头。去不了源头，三天后大家一起玩完。
就在这时，医疗舱里的凯又动了。
他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控制台下面的一个暗格。
那个暗格平时谁都没注意，在控制台最下面，被几根管线挡着，要不是凯指出来，根本发现不了。
刀疤蹲下身，扒开管线，找到暗格的开关。按下去，暗格弹开，里面放着一个金属盒子。
盒子不大，巴掌大小，表面刻着些看不懂的纹路。
“这是啥？”刀疤把盒子拿出来。
小雅飘过去，盯着盒子看了几秒，突然说：“打开。”
刀疤打开盒子。
盒子里没有实体东西，只有一团光。金色的光，很柔和，静静悬浮在盒子中央。
“这是……”管理员的声音有点抖，“这是高度压缩的时间能量纯结晶。纯度至少是凯体内能量的……二十倍以上。”
“哪来的？”红姨问。
小雅伸手碰了碰那团光。光顺着她的手指流进她身体——准确说，流进她和凯的链接通道里。
一瞬间，她看到了盒子的来历。
是凯的父亲留下的。
那个时间守护者，在决定独自面对创造者之前，偷偷在飞船上留下了这个盒子。他把毕生积累的时间能量压缩成结晶，藏在这里，留给儿子，或者留给需要它的人。
盒子里还有一小段留言，直接映在小雅意识里：
“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我已经不在了。这团能量，用在该用的地方。记住，时间不是武器，是责任。”
小雅睁开眼睛。
“够了。”她说，“这团能量加上飞船储备，再加上我传过来的，够了。”
“那还等啥？”刀疤站起来，“赶紧出发啊！”
“等等。”老头按住他，“还有个问题。就算能量够了，我们怎么‘逆流而上’？飞船能进入时间之外的状态吗？”
管理员回答：“可以，但需要重新调整引擎。古神技术本来就能在时间和空间之间穿梭，只是之前我们没尝试过完全脱离时间体系。这需要……大概一小时。”
“一小时就一小时。”小雅说，“抓紧时间。我去跟主体沟通，让她尽量稳住封印。你们准备飞船。”
她说完，意识沉入链接通道，尝试联系外面的主体。
联系上了，但信号很差。
主体的意识很疲惫，像在强撑。传来的信息断断续续，但小雅听明白了：光罩的情况比预想的更糟。阴影的攻击带上了某种腐蚀性，正在缓慢侵蚀光罩结构。照这速度，可能连两天半都撑不到，最多两天。
“两天……”小雅睁开眼，把情况告诉大家。
控制室里气氛更沉重了。
“那就别等一小时了。”刀疤说，“能不能再快点？”
“最快也要四十分钟。”管理员说，“这已经是极限了，再快引擎可能过载。”
“那就四十分钟。”小雅说，“开始吧。”
飞船动起来了。
引擎重新启动的声音和平时不太一样，更低沉，更厚重。船身开始微微震动，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不是空间扭曲，是时间扭曲。舷窗外的银色光罩、黑色阴影、定格的战场，都像水面倒影一样晃动起来。
小武坐在驾驶位上，手心里全是汗：“我第一次开飞船进时间之外，要是开歪了……”
“开歪了就回不来了，我知道。”刀疤拍拍他肩膀，“放心开，真回不来了，咱们也算开创历史了。”
红姨继续照看凯。凯醒着，但没力气说话，只是盯着天花板，胸口的光团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老头和管理员在调整导航系统。时间之外的导航没有坐标，只能靠凯感知的那个“方向”，还有盒子里的时间能量结晶做指引。
小雅飘在控制台前，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
四十分钟，倒计时开始。
前三十分钟还算顺利。引擎调整完毕，能量供给稳定，飞船开始缓缓脱离当前时间点。就像船从岸边驶向深海，周围的“时间感”越来越淡。
小雅能感觉到，自己和主体的链接在变弱。不是因为距离——在时间体系里本来就没距离概念——是因为她们正在进入不同的“时间状态”。主体还在正常时间流里维持封印，而他们正在脱离时间流。
这种感觉很怪，像是一部分自己在慢慢消失。
“链接强度降到百分之六十了。”她报告。
“正常现象。”管理员说，“等完全进入时间之外，链接可能会暂时中断。等我们回来时，如果能回来，链接会恢复。”
“如果回不来呢？”
没人回答。
第三十五分钟，出问题了。
飞船突然剧烈颠簸，像撞上了什么东西。但外面明明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逐渐加深的灰色。
“检测到时间乱流！”管理员喊，“我们正在经过一个时间结构不稳定的区域！”
“能绕开吗？”小武努力稳住操纵杆。
“绕不开，这片区域覆盖了整个前进方向。只能硬闯！”
飞船颠得更厉害了。控制台上的警报灯亮起三四个，有一个屏幕直接黑了。
小雅感觉到，盒子里的时间能量结晶在快速消耗。那些乱流像无形的刀子，每刮一下，就削掉一层能量。
“照这速度，到不了源头能量就得耗光！”她喊出来。
“那咋办？”刀疤扶着墙才站稳。
老头盯着主屏幕上的能量读数，突然说：“有个办法，但冒险。”
“说。”
“我们可以主动压缩时间能量，制造一个‘时间锚点’，固定在飞船上。锚点会吸引乱流，把大部分冲击引到自己身上，保护飞船主体。但锚点本身承受力有限，一旦被冲垮，我们就会彻底迷失在乱流里。”
“能撑多久？”小雅问。
“算上剩余能量……最多十分钟。”
“到源头要多久？”
“按照现在的速度和距离……至少十五分钟。”
死局。
十分钟的盾，十五分钟的路。怎么都差五分钟。
凯突然从医疗舱里坐了起来。
动作很慢，但很稳。他推开红姨想按住他的手，自己扶着舱壁站起来，一步一步挪到控制台前。
“你干啥？”红姨急了。
凯没说话，只是把手按在盒子里的时间能量结晶上。
他胸口的光团开始剧烈闪烁，然后，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体里流出来，顺着他的手流进结晶里。
是他在燃烧自己最后的时间能量。
“凯！”小雅想阻止，但来不及了。
凯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不是消失，是变得像玻璃一样，能看见后面的东西。他的脸色更白了，白得像下一秒就要碎掉。
但盒子里的结晶亮了好几倍。
“现在……够十五分钟了。”凯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说完这句，他腿一软，又倒了下去。
红姨赶紧接住他，放回医疗舱。监控仪上的数字跳得更乱了，有几个指标直接跌出安全范围。
小雅看着盒子里的结晶，又看看凯，咬咬牙：“继续前进。”
飞船重新稳定下来。时间锚点建立成功，吸引了大半乱流。船身虽然还在晃，但比刚才好多了。
第四十分钟，他们终于穿过了乱流区。
眼前景象一变。
灰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什么都没有的空。
不是黑暗，不是光明，就是空。没有上下左右，没有前后，没有时间流动的感觉。飞船像是悬在一片绝对的虚无里。
但在这片虚无的中央，有个东西。
一个黑色的，不断旋转的漩涡。漩涡不大，直径大概就几百米，但给人的压迫感强得吓人。所有阴影，都是从那个漩涡里流出来的，像黑色的瀑布，源源不断涌向各个时间方向。
“那就是源头？”刀疤咽了口唾沫。
“应该是。”小雅盯着漩涡，“但感觉……不太对。”
“咋不对？”
“太安静了。”小雅说，“按说这种级别的存在，周围应该有防护，或者至少有点动静。但这个漩涡就这么静静转着，像在等什么。”
话音刚落，漩涡突然停了一下。
就停了一秒，然后继续转。
但就这一秒，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股视线。
有什么东西，从漩涡深处，看了他们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