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间那场不欢而散的对话之后,两人之间好不容易才回暖一点的气氛,又迅速降回了冰点。
这一次,是苏棠主动拉开了距离。
她不再偷偷关注林深是否经过走廊,不再留意他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衬衫,甚至当他偶尔出现在茶水间或电梯里时,她会立刻低下头,或者干脆转身走另一条路。工作上的必要沟通,她一律使用邮件或内线电话,措辞严谨客气,绝不多说一个字。
那幅油画,被她用一块深色的布仔细盖好,塞进了衣柜最顶层,眼不见为净。连同那块布一起盖住的,好像还有她那颗刚刚萌芽、就被现实寒风冻得瑟瑟发抖的心。
她开始接受陈宇的午餐邀请。
陈宇这个人,其实没什么不好。斯文有礼,谈吐风趣,家世清白,工作稳定,是父母眼中标准的“好女婿”人选。他追她的方式也很传统老派,送些不贵重却用心的小礼物,约吃饭看电影,嘘寒问暖,恰到好处,不会让她感到太大的压力。
苏棠告诉自己,试着接触一下也好。也许和陈宇这样“正常”的男人相处,才能让她看清楚,自己对林深那种悸动,不过是少女怀春式的、对强者的盲目崇拜和一时迷惑。也许走入一段平淡安稳、门当户对的感情,才是她应该走的路。
所以当陈宇又一次邀请她共进午餐时,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好啊。”
林深是第二天中午,在员工餐厅看到苏棠和陈宇坐在一起吃饭的。
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们身上。陈宇不知说了什么,苏棠微微低着头,嘴角似乎抿着一丝很淡的笑意。陈宇很殷勤,不停地给她夹菜,又递纸巾,眼神里的热切和讨好,隔着老远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而苏棠,并没有拒绝。
林深端着餐盘,站在取餐区的柱子后面,脚步像被钉在了地上。他看着那边和谐得有些刺眼的画面,感觉胸口像是被钝器重重击打了一下,闷痛感迅速蔓延开来。
他以为经过那天茶水间的对话,她会明白他的用意,会……至少不会这么快,就和另一个男人如此亲近。
可他忘了,他没有资格要求她什么。他甚至不敢明确地表露自己的心意。他那些晦涩难懂的警告和笨拙的示好,在她看来,或许只是上位者一时兴起的逗弄,或者更糟,是一种带着危险气息的纠缠。
而他那个世界处理问题的方式,更是吓退了她。
现在,她选择了一个“安全”的、和她同一个世界的人。
这很合理。理智告诉他,这对她是最好的选择。
可情感上,那股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嫉妒和痛苦,像疯狂的藤蔓,缠得他几乎窒息。他捏着餐盘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的青筋都隐隐凸起。
他最终没有走进用餐区,而是转身,将一口未动的餐盘放回了回收处,大步离开了餐厅。
回到办公室,他反锁上门,扯掉领带,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重重地喘着气。
脑子里全是刚才看到的那一幕。苏棠低眉浅笑的样子,陈宇殷勤备至的样子,阳光洒在他们身上那该死的、温馨和谐的样子……
他猛地一拳砸在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疼痛从指骨传来,却丝毫无法缓解心口的憋闷和尖锐的刺痛。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投入别人的怀抱。哪怕那个男人看起来“安全无害”,哪怕那对她而言可能是“正确”的选择。
他得做点什么。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用强硬的、可能吓到她的方式。
他需要……迂回。
林深重新站直身体,走到办公桌前,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市场部总监的号码。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沉稳,听不出一丝波澜。
“李总监,下午三点,我需要市场部上个季度的细分数据报告,以及下个季度的初步预算方案。要得很急,今天下班前给我。”
电话那头的市场部总监显然有些意外和为难:“林助理,今天下班前?这……时间是不是太紧了?数据报告还好说,预算方案我们还在初步讨论……”
“我知道时间紧。”林深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所以才需要你们抽调精干人手,优先处理。傅总明天一早的会议要用。”
搬出傅总,事情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市场部总监连忙应下:“好的好的,林助理,我马上安排!”
挂断电话,林深眼神深暗。他知道,市场部最近项目多,人手本就紧张。突然加派这样紧急重要的任务,李总监肯定会把任务派给最得力、最靠谱的员工。
而苏棠,恰好就是其中一个。
果不其然,下午刚上班没多久,苏棠就被李总监叫进了办公室。出来时,她怀里抱着一大摞资料,眉头微微蹙着,显然是为突如其来的紧急任务感到头疼。
整个下午,市场部那片区域都笼罩在一种紧张忙碌的气氛中。键盘敲击声,打电话沟通声,打印机工作的嗡嗡声,此起彼伏。
苏棠埋在一堆数据和表格里,忙得连水都顾不上喝。陈宇过来找了她两次,想约她晚上一起吃饭,都被她以“加班赶工”为由委婉拒绝了。
林深站在自己办公室的玻璃墙后,看着对面区域灯火通明,看着那个娇小的身影一直伏案工作,偶尔揉揉发酸的后颈,心里那点卑劣的、却又带着一丝扭曲满足感的情绪,慢慢升腾起来。
至少今晚,她没时间跟那个陈宇出去了。
他拿起内线,拨通了秘书的电话:“通知后勤,今晚市场部加班,订些宵夜和咖啡送过去,标准按最高的来。”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尤其注意……别让大家饿着累着。”
“好的,林助理。”
晚上八点多,后勤推着餐车来到市场部,丰富的宵夜和香浓的咖啡让加班的同事们精神一振,纷纷感叹公司这次真大方。
苏棠也领了一份三明治和一杯热拿铁。她有些意外,以往加班可从没这待遇。拿着温热的咖啡,她小口啜着,甜度刚好,是她习惯的口味。疲惫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关怀驱散了一些。
她没看到,在走廊的阴影处,林深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穿过玻璃,落在她捧着咖啡、微微放松的侧脸上。看到她似乎没那么紧绷了,他紧蹙的眉头才稍稍舒展。
这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几天,林深用类似的手段,不断给市场部“合理”地增加着“紧急重要”且“非苏棠不可”的工作任务。不是需要她参与核心数据分析,就是需要她协助撰写关键报告,或者临时抽调她去配合其他部门的“紧急”项目。
理由都冠冕堂皇,工作内容也确实重要,让人挑不出毛病。市场部总监虽然心里嘀咕怎么最近“紧急任务”特别多,但想到是总裁办直接下达、傅总可能关注,也不敢多问,只能把压力传导下去。
于是,苏棠变得异常忙碌。白天忙得脚不沾地,晚上经常加班,周末也时常被占用。她像一个被抽紧发条的陀螺,不停地旋转,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自然,也就没了和陈宇约会、吃饭、培养感情的时间和精力。陈宇约了她几次,都被她以工作忙推脱了,次数一多,陈宇的热情也难免有些消退,来找她的频率明显降低了。
苏棠不是没有怀疑。怎么最近工作突然这么集中地压到她头上?而且好多任务,明明感觉不一定非要她来做,但总监指定了,她又不能推脱。
可她再怎么想,也想不到这会是林深在背后操纵。在她心里,林助理虽然有时候行事让她感到压力和不安,但绝不至于用这种……近乎幼稚和卑鄙的手段,来干涉她的私人生活。
她只当是公司年底业务繁忙,自己运气不好,撞上了。
而林深,一边享受着“成功”阻隔了陈宇靠近的卑劣快感,一边又因看到苏棠日益明显的疲惫和眼下淡淡的青黑而感到心疼和愧疚。
他看到她中午匆匆扒几口饭就又回到电脑前,看到她晚上加班时困得直打哈欠却还强撑着,看到她抱着沉重的资料上下楼时,纤细的手臂微微发颤。
他心里那点扭曲的满足感,很快被更深的心疼和自责取代。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会累坏她。
可要他收手,眼睁睁看着她有空闲去和陈宇约会?他又做不到。
这种矛盾的心态,折磨得他寝食难安。他变得更加沉默阴郁,周身的气压低得连秘书都小心翼翼,不敢多言。
转折发生在一个周四的晚上。
苏棠又加班到很晚,处理一份明天一早就要上交的竞标分析报告。偌大的办公区只剩她一个人,安静得能听到中央空调出风口的微弱声响。
她盯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和文字,眼睛又干又涩,脑子也像一团浆糊,有几个关键数据怎么核对都觉得不对劲,思路卡住了。
看看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疲惫和焦虑一起涌上来,她鼻子一酸,忽然觉得特别委屈,特别无助。工作压力这么大,连个能倾诉帮忙的人都没有。陈宇倒是发过短信关心,可那些隔靴搔痒的安慰,根本解决不了实际问题。
鬼使神差地,她拿起手机,点开了那个存为“L”的号码。
手指在拨号键上方悬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按下去。她有什么立场和资格,去打扰他呢?
她颓然地放下手机,把脸埋进臂弯里,肩膀微微耸动。不是大哭,只是累极了之后,一种无声的宣泄。
就在这时,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
是“L”打来的电话。
苏棠吓了一跳,心脏猛地一跳,手忙脚乱地拿起手机,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犹豫了好几秒,才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喂?”她的声音带着一点刚哭过的鼻音,有些沙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然后传来林深低沉的声音,比平时更沙哑一些,在寂静的夜里透过听筒传来,有种奇异的磁性:“还在公司?”
“……嗯。”苏棠小声应道,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遇到麻烦了?”他问得很直接。
苏棠咬了咬嘴唇,不知道该怎么说。说自己被工作压得喘不过气?说数据对不上急得想哭?这听起来太矫情了。
“没什么……”她习惯性地想否认。
“苏棠。”林深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敷衍的意味,“说实话。”
他的声音并不严厉,甚至可以说得上平和,却有一种让她无法抗拒的力量。苏棠积压了好几天的委屈和疲惫,忽然就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她抽了抽鼻子,声音更哑了:“报告……有个数据总是对不上,核了好几遍,找不到问题在哪里……明天一早就要交了。”
电话那头又是短暂的沉默。然后,林深说:“把文件发给我看看。”
“啊?”苏棠愣住了。
“发到我邮箱。”林深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现在。”
“可……可是……”苏棠有些慌,“这太麻烦你了,而且……”
“发过来。”林深的声音沉了沉,带着命令的口吻,“立刻。”
苏棠被他的语气慑住,下意识地应道:“……好。”
她手忙脚乱地把文件发了过去。没过两分钟,林深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收到。”他说,“你现在,关掉电脑,收拾东西,下楼。”
“啊?可是报告……”
“报告我来处理。”林深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沉稳力量,“你现在立刻下班,回去休息。这是……上司的命令。”
最后几个字,他加重了语气,却又奇异地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苏棠握着手机,听着他强势却隐含关切的话语,眼眶忽然就湿了。这几天积攒的疲惫、委屈、孤独,好像一下子找到了依靠。
她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嗯。”
“到家给我发个信息。”林深说完,顿了顿,声音又低了一些,“注意安全。”
电话挂断了。
苏棠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久久没有动弹。心里那股冰封的、刻意筑起的防线,好像被这通突如其来的电话,凿开了一道细细的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