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沫,在靠山屯的上空打着旋儿,发出呜呜的哨响,将家家户户烟囱里冒出的炊烟都吹得歪斜散乱。临近年关,空气中的年味儿似乎也随着这凛冽的寒风,一点点地浓郁起来。屯子里的积雪被清扫出蜿蜒的小路,露出下面冻得硬邦邦的黑土,家家户户的屋檐下,开始挂起腌制好的猪头、风干的野鸡野兔,以及一串串通红夺目的干辣椒,如同为这银装素裹的世界点缀上喜庆的色彩。
曹云飞家的堂屋里,此刻却是暖意融融,与外界的严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烧得滚烫的火炕散发着令人慵懒的热度,灶膛里余火未熄,映得墙壁上贴着的崭新年画都仿佛多了几分鲜活。屋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干柴烟火、陈旧家具和淡淡墨汁的、独属于家的温暖气息。
一张擦拭得发亮的旧八仙桌被搬到了炕上,曹云飞、管彤彤、曹云霞,以及特意请来的靳老蔫(靳从起的父亲,负责山里参田和皮毛收购)和伤势已大好、但脸色仍有些苍白的管大山(经过那场丑闻风波后,他变得沉默寡言,埋头打理公社山货店,算是将功补过),围桌而坐。桌上摊开着几个厚厚的、用粗糙麻纸订成的账本,旁边放着算盘、毛笔和一方小小的砚台。一年到头,是到了该坐下来,好好盘算盘算这份越来越大家业的时候了。
曹云飞坐在主位,神情平静,目光沉稳。他先看向靳老蔫:“靳叔,先说说咱们山里头的进项吧。”
靳老蔫虽然平日里话不多,但做事极其认真靠谱。他小心翼翼地翻开一个封皮上写着“山货”二字的账本,用他那布满老茧、指甲缝里还带着些许泥土痕迹的手指,一行行指着上面的数字,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说道:“咱家那几十亩参田,今年风调雨顺,伺候得也精心,起出来的水参(鲜人参)品相都不错,按品级卖给县里的药材公司,拢共得了这个数。”他报出一个让在座除了曹云飞外其他人都微微动容的数字。
“还有,咱们收上来的各类皮毛,”靳老蔫翻过一页,“貂皮、狐狸皮、獾子皮,都是挑好的收,品相差的咱不要,压价太狠的咱也不收,宁可少赚点,也不能坏了名声。这些皮子,一部分按老路子出了,一部分按云飞你交代的,托关系送到了省城那边专门的皮货商手里,价钱比在县里能高出两三成。加起来,是这些。”他又报出一个数目。
管彤彤和曹云霞听得眼睛发亮,她们虽然知道家里今年进项不错,但听到具体数字,还是忍不住心中欢喜。连一直低着头的管大山,也微微抬了抬眼皮。
“辛苦靳叔了。”曹云飞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赞许的笑容。他知道,山里这份产业,能打理得如此井井有条,离不开靳老蔫的尽心尽力和自己的父亲曹有才早年间打下的基础(参田大多是曹有才早年开垦或置换来的)。
接着,他看向管大山,语气平和:“爹,公社山货店那边,情况怎么样?” 他没有提之前的丑事,仿佛那页已经彻底翻了过去,这反而让管大山更加羞愧,也更多了几分认真。
管大山连忙拿起另一个账本,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讨好:“店里……店里今年还行。主要是收屯子里和附近乡亲们的山野菜、蘑菇、木耳、榛子、松子这些零碎山货,量大,但利薄。靠着以前的老关系和云飞你后来介绍的一些门路,销路还算顺畅。扣除给公社的上缴和店里的开销,净利……净利是这些。”他报出的数字虽然远不如参田和皮毛,但也相当可观,尤其是在经历了那场风波之后,能将店铺维持住并有盈利,已属不易。
曹云飞再次点头,没有多做评价,只是简单说了句:“爹也辛苦了。”
最后,他看向管彤彤。管彤彤会意,拿出一个封皮最干净、字迹也最娟秀的账本,这是记录山海协会分红和各项海上收入的。她轻声细语,却条理清晰地说道:“协会那边,今年的几次大捕捞,加上后来云飞带队弄回来的那批鲍鱼和其他珍稀海产,扣除掉添置新装备(无线电、救生筏等)、‘山海梦’号的分期投入、油料、船员分成以及协会的公积金、互助基金预留,按照咱们家的占股比例,分到的是这些。”
她报出的数字,赫然是三项收入中最庞大的一笔!这还不包括之前曹云飞个人冒险所得(如那棵“龙形”老参和部分狩猎收获)并未完全计入公账的部分。
三个账本的数字逐一报出,在算盘的噼啪声中汇总在一起,最终得出的那个总数目,让在座的所有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连曹云飞自己,心中也微微有些震动。这个数字,远远超出了他重生之初,那个大雪封山、家里几乎揭不开锅时的最乐观的想象。这不仅仅是钱财的积累,更是他这一年来,在山海之间奋力拼搏、用汗水、智慧甚至鲜血换来的事业版图的直观体现。
靳老蔫搓着手,脸上满是感慨:“老天爷……这才几年光景……咱们老曹家,真算是彻底翻身了!”
管彤彤和曹云霞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激动与自豪。
管大山更是低着头,心中五味杂陈,既有为女婿如此能干的复杂情绪,更有对自己之前糊涂行为的无尽悔恨。
“收入是不少,”曹云飞打破了沉默,语气依旧冷静,“但咱们也得看看花销。”他示意管彤彤翻开开支账本。
“家里日常嚼用、人情往来、爹娘看病吃药的费用,这是固定开销。”
“给我爹治伤、后期调养,是一大笔。”
“屯子里修路、接济特别困难的人家,咱们也出了力。”
“还有,‘山海梦’号虽然带来了收益,但前期的投入和后续的维护,成本也很高。协会要发展,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
他一项项说着,将庞大的收入与必要的、甚至是一些隐性的(如维系人脉、巩固在屯子里威望的)开支进行对比。最终,虽然结余依旧非常可观,但也让众人明白了这份家业维系和发展的不易,并非坐享其成就行。
“钱赚来,就是用来花的,但得花在刀刃上。”曹云飞总结道,“留足家里应急和明年各项产业启动的资金,剩下的,我的想法是,一部分继续投入到协会,看看能不能再寻摸一条合适的旧船改造,或者开发新的捕捞区域;一部分,拿出来,把咱们这老房子,好好翻修一下。爹娘年纪大了,住得舒坦点。海山也一天天大了,总得有个像样的地方。”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李凤英在灶间听着,忍不住撩起围裙擦了擦眼角。曹有才靠在里屋的炕头上,听着外间的议论,脸上露出了满足而安详的笑容。
盘算清楚,心中有了底,接下来的气氛就轻松了许多。管彤彤和曹云霞开始兴致勃勃地商量着翻修房子的细节,要盖几间新房,窗户要开大点亮堂,炕要盘得更热乎。靳老蔫和管大山也放松下来,喝着热茶,聊着来年山货的行情和种植计划。
窗外,天色渐暗,寒风依旧,但曹家这间温暖的堂屋里,却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与规划。这份沉甸甸的家业,不仅是财富的象征,更是一个家族重新崛起、扎根于这片黑土地与蔚蓝海的最坚实的基石。年终盘算,算清了账目,更算清了方向,算出了弥漫在每个人心头的、对来年更加红火日子的笃定与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