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府,孙府。
夜色深沉。
一群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举着火把,粗暴地砸开了孙府的大门。
“奉旨拿人!反抗者格杀勿论!”
为首的千户一脚踹开前厅大门,却愣住了。
空空如也。
桌上的茶还是温的,甚至连那只名贵的波斯猫还趴在软垫上打盹。但人,全没了。上至七十老母,下至三岁孩童,仿佛人间蒸发。
“见鬼了!”千户骂了一句,一刀劈碎了桌子,“哪怕是插上翅膀,也没这么快!”
此时,数里之外的黄浦江边。
一艘悬挂着黑旗的快船,正借着夜色顺流而下。
船舱里,几个黑衣人正安抚着惊魂未定的孙家老小。
“各位莫怕。”领头的一名夜不收擦拭着手中的短刀,那是刚才清理暗哨时留下的血迹,“我们是陈侯爷的人。侯爷说了,大明容不下孙大人,我们黑山军容得下。”
……
山东,莱州。
这座孤城已经被孔有德的大军围得水泄不通。
巡抚谢琏和知府朱万年,就像两只被困在笼子里的老鼠。
一封箭书射上城头。
“李九成请降。”
信写得极其诚恳,说只求朝廷给条生路,只要谢巡抚肯出城抚慰,大军立刻解散。
谢琏是个文官,也是个糊涂虫。他居然信了。
“不可!”
山东巡按徐从治一把拦住谢琏,“贼人狡诈,此必是诱敌之计!一旦出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
总兵杨御蕃也劝道:“大人,坚守待援才是上策。刘宇烈大军已在路上,何必急于一时?”
谢琏叹了口气,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若能兵不血刃解了莱州之围,我个人安危又算得了什么?朱知府,你可愿随我出城?”
朱万年是个硬汉,咬了咬牙:“下官愿往!”
徐从治看着这两人的背影,狠狠地跺了跺脚,转身对杨御蕃说:“杨将军,准备火炮。若有变故……别管他们。”
城门开了一道缝。
谢琏和朱万年刚走出吊桥,对面的乱军突然分开,李九成骑马冲出,身后数百骑兵一拥而上,瞬间将二人按倒在地。
“哈哈哈哈!这等蠢官,大明焉能不亡!”李九成狂笑,把刀架在朱万年脖子上,冲着城头大喊,“开门!不然老子宰了他们!”
城头上,徐从治的手在颤抖。
朱万年被按在地上,满脸泥土,他突然拼尽全身力气,仰起脖子,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
“开炮!!!别管我!向我开炮!!”
“轰!”
徐从治闭上了眼睛,挥下了令旗。
城头的佛朗机炮发出了怒吼。霰弹横扫而过,城下一片血肉模糊。朱万年当场被炸得粉身碎骨,连同押着他的几个贼兵一起上了天。
李九成被气浪掀翻,连滚带爬地逃回阵中,气急败坏地吼道:“攻城!给我轰平莱州!”
叛军阵地上,几十门红夷大炮一字排开。这些原本用来保卫大明的利器,此刻却成了大明的噩梦。
“轰!轰!轰!”
炮弹砸在城墙上,砖石崩飞。
徐从治正指挥士兵填补缺口,一枚炮弹呼啸而至,直接击中了他的胸膛。这位从一开始就看清局势的清醒者,连句遗言都没留下,就被炸成了两截。
莱州城,摇摇欲坠。
而在离战场不远的一处山坡密林中。
唐默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嘴里嚼着一根枯草根,眼神冷漠得像是一头正在等待腐肉的秃鹫。
他身后,两百名身披吉利服、手持毛瑟步枪的夜不收,静静地趴在雪地里,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头儿,动手吗?”手下低声问。
“不急。”唐默吐掉草根,“我们的任务是孙元化。等城破了,或者叛军撤了,才是我们进场的时候。”
他看了一眼远处火光冲天的莱州城,轻轻叹了口气。
“这大明的官儿,死的死,降的降。陈侯爷说得对,这棵大树,根子已经烂透了。”
......
富州城内,总督行辕。
几盏油灯将大堂照得通亮,却驱不散那种压在每个人头顶的沉闷。甘肃总兵杨嘉谟、固原总兵杨麟、延绥总兵王承恩、宁夏总兵贺虎臣,再加上个刚把马刀擦亮的临洮副总兵曹文诏,这西北的五个杀星凑在一块儿,本该是把酒言欢的场面。
“恭贺督师荣升!”杨嘉谟带头,众人齐齐抱拳。
坐在主位上的洪承畴没动。他手里转着个茶盏,眼皮耷拉着,那张清瘦的脸上看不出半点升官发财的喜气。
“贺什么?”洪承畴把茶盏往桌上一顿,声音发干,“贺我接了这个烫手山芋?杨鹤前车之鉴就在诏狱里蹲着。咱们现在就是一串绳上的粽子,我要是下了锅,你们谁也别想在岸上干挺着。”
众总兵面面相觑,手里的动作僵在半空。
洪承畴站起身,走到悬挂的舆图前,手指关节敲得地图“笃笃”响:“抚局已烂。杨鹤那一套仁义道德,那是喂狼。现在只有一条路:杀。杀到他们怕,杀到他们绝种。”
他猛地回头,目光扫过众人:“先打谁?”
杨嘉谟是个实诚人,闷声道:“督师指哪,末将打哪。”
“先打宁塞的神一魁。”杨麟插话,“这厮是贼头,他在,贼心不死。”
洪承畴摇摇头,手指滑向镇原方向:“神一魁是只死老虎,困在城里翻不出浪。真正要命的是盘踞在镇原的红军友、李都司、杜三、杨老柴。这帮人手里有兵,流窜在外,像群苍蝇。”
“我也觉得该打镇原。”曹文诏把玩着腰间的刀柄,嘴角扯出一丝冷笑,“那地方地形我熟,北面有个叫‘西隩’的低洼地。咱们把他们往里赶,就是瓮中捉鳖。”
“着啊!”洪承畴一拍大腿,“文诏所言,正合我意。明日开拔,把这群苍蝇赶进西隩,四面合围,我不只要赢,我要全歼。”
正商议间,外头一阵尖细的唱喏:“圣旨到——”
太监高时明捧着黄绫卷轴进来,那一身大红蟒袍在灰扑扑的军营里显得格外扎眼。
众将跪接。
崇祯的旨意很简单:钱给了,人给了,赶紧杀贼,别让朕再听见坏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