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祈安看着她的笑容，心里那块沉重冰冷的巨石仿佛被这笑容融化了一角。他也忍不住跟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真正的笑意。
“是”他点了点头，语气带着一种久违的轻松，“温、大、医、生。”
车内的气氛终于从刚才的紧张和沉重中彻底解脱了出来。一种微妙而温暖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悄然流淌。
“对了 ” 她看着前方，语气随意，“马上就要过年了。今年你打算怎么过？”
车子缓缓驶出昏暗的地下停车场，重新汇入午后车水马龙、阳光灿烂的街道。车外是喧嚣的世界；车内是一个刚刚经历过风暴、此刻正驶未知却充满希望的小小宇宙。
【过年？哦对，又快过年了时间过得真快，感觉上次在实验室通宵debug除夕夜就在昨天似的。！】
问题抛出的瞬间，温雅的心跳不自觉的漏了一拍。她有点紧张，手指微微收紧。她害怕听到一个过于孤独的答案，那会让她心疼；也害怕听到一个与她无关的、热闹的答案，那会让她失落。
苏祈安闻言，身体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下，仿佛终于从某个高强度的审讯状态被赦免了。沉默持续了几秒钟。他像是在记忆的仓库里翻找着关于“过年”的那些模糊而久远的标签。
“过年啊” 他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客观事实。“可能还是留在这边吧。”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和疏离，仿佛在描述别人的生平：
“我看过我的资料了。”他扯了扯嘴角，“爷爷奶奶带大的。”
“大学还没毕业俩老人就先后都没了。”
“所以”他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严格来说我现在算是没什么直系亲人了。留在这边清清静静也挺好。”
【清清静静？是啊，多好！没有七大姑八大姨的盘问，没有熊孩子的尖叫，没有尴尬的年夜饭！完美！原主兄弟，你这身世背景真是省心啊！】
温雅的双手猛地收紧了一下！一股尖锐的、细密的疼痛猝不及防地刺中了她的心脏！她早就从林书源那里零星地知道一些苏祈安的家世。但亲耳听到他用这样一种平静到麻木的语气讲述出来那种冲击力是完全不同的！
她几乎能想象到那些他独自一人面对万家灯火、爆竹声声的除夕夜是怎样的清冷和孤寂！
她强行压下喉咙口那股酸涩的暖流，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的平静和自然：
“那之前几年你没离婚的时候” 她小心翼翼地选择着措辞，“也都是一个人过的吗？”
苏祈安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仿佛对这个问题并不在意。
“之前啊” 他懒洋洋地拖长了调子，“项目忙基本都是在公司或者实验室凑合过的。”
【实验室多好啊！服务器24小时陪伴，代码永不眠！比看春晚有意思多了！还能避开欧阳晓月那审视的目光和冰冷的年夜饭！】
“哦？” 温雅的眉头微微蹙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在她眼底闪过。不是对苏祈安，而是对那两个人！“书源和李哲他们就没说拉你一起过个年？就让你一个人待在那种地方？”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责备和心疼。
苏祈安这才缓缓地转过头，看向温雅。他似乎察觉到了她语气中那细微的波动。脸上那层淡漠的盔甲似乎松动了一丝缝隙。
“那倒没有。”他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却真实了些许的弧度。“他们俩每年都嚷嚷着要拉我去他们家过年。”
“但是”他耸了耸肩，“那时候项目是真的忙。潜渊科技正在爬坡的关键阶段。”
“而且”他的语气带上了一点自嘲，“去别人家过年总觉得怪别扭的。看人家一大家子和和美美我自己像个外人似的。”
“所以我就能推就推了。跟他们说我宁愿在实验室多加点班。”
“不过，”他话锋一转，眼神中闪过一丝温暖的光，“书源和李哲这两个家伙每年三十晚上肯定会想方设法溜出来。”
“提着一大堆好吃的、好喝的跑到公司或者实验室找我。”
“死皮赖脸地拉着我一起看春晚吐槽节目然后等着零点钟声敲响”
他的声音不知不觉地柔和了下来，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吵吵闹闹的也挺好。”
【其实有兄弟在身边闹腾着，确实比一个人对着冰冷的服务器强点儿。虽然他们俩一个比一个吵！】
温雅静静地听着。她仿佛能看到那个画面—在空旷的、只有机器运行声的实验室里，三个年轻的男人围坐在一起，就着简陋的吃食互相调侃等待着新年的到来。那种不是家人却胜似家人的温暖和羁绊。
“你们兄弟几个感情是真好。”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真诚的羡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至少在她出现之前还有他们陪着他。
“是啊，”苏祈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庆幸和温暖。“遇到他们是我运气好。”
车厢内再次陷入了一种温馨的沉默。但温雅的心里还有一个让她如鲠在喉的问题。
她犹豫了几秒，还是问了出来。声音比刚才更轻，更小心：
“那欧阳晓月呢？”她的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她就没找你一起过个年吗？”
这个问题像一根极细的针，轻轻地刺破了车内刚刚积聚起的温馨气泡。
苏祈安脸上的柔和瞬间收敛了大半。他的目光重新变得有些淡漠和疏离。
“她打过电话。”他言简意赅，语气平淡无波，“不过我都拒绝了。”
他没有解释为什么拒绝。但那简短话语中透出的冰冷的距离感已经说明了一切。
温雅得到了答案。一个让她心里那块石头稍稍落下一些却又泛起另一股复杂情绪的答案。
她不再犹豫，她转过头，飞快地看了苏祈安一眼。她的目光清澈、勇敢，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暖光芒。
“那今年”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要不要和我一起跨年？”
【和温医生一起跨年？！这这进度是不是有点快？！刚从“见家长”环节出来，就直接跳转到“共度除夕”了？！】
苏祈安明显愣住了。他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温雅。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讶和一丝慌乱。
“你不回家吗？”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过年你不陪叔叔阿姨？”
温雅看着他那副像是受惊的兔子般的表情，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容驱散了她脸上最后一丝紧张。
“回啊！当然要回家！”她语气轻快，“不过可以晚一天再回去！”
“大年三十我先留在这边！”她眨了眨眼，“陪你还有书源李哲他们一起跨完年！”
“然后我再开车回家！怎么样？”
【晚一天回家？就为了和我们一起跨年？温医生您这牺牲也太大了吧？！叔叔阿姨不会怪我拐带他们家闺女吧？！这责任重大啊！】
苏祈安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一股陌生的、滚烫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涌遍了他的全身！他张了张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拒绝吗？似乎找不到任何合理的理由。而且内心深处某个角落似乎有个声音在疯狂地叫嚣着“答应她”！
答应吗？这意味着一种更进一步的卷入和承诺。他准备好了吗？
挣扎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钟。
他看着温雅那双充满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的眼睛。他想起了刚才在办公室里她母亲说的那番话想起了她对自己的理解和等待。
一种混合着冲动、感激和想要靠近温暖的本能最终占据了上风。
“可以啊”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点干涩，但确确实实是答应的语气。
但紧接着，他立刻习惯性地开始“找补”，试图将这次“单独约会”拉回到一个更“安全”的范围内。
“不过”他语速加快，“今年年三十白天，我和李哲得先去书源家里拜个年。”
“李哲他爸妈常年在国外也不回来。”
“所以拜完年后我们大概会一起回书源那套别墅。”
“要不”他看向温雅，眼神带着询问，“到时候你直接去别墅那边等我们？”
“咱们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跨年！怎么样？”
【完美！把二人世界成功拓展成兄弟聚会！既满足了温医生的要求，又避免了单独相处的尴尬！我真是个社交小天才！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温雅听着他这迫不及待把“二人约会”变成“集体活动”的安排，先是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她的嘴角忍不住大大地向上弯起！一个了然又带着点促狭的笑容在她脸上绽放开来。
她怎么会不明白他的那点小心思？这个看似强大实则在感情上笨拙得可爱又无比谨慎的男人！
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她有的是耐心。
“好啊！”她回答得干脆利落，声音像敲击在玉盘上的清亮音符，“就这么说定了！”
“到时候”她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了苏祈安一眼，“我就在别墅那边等你们！”
车子在宽阔的街道上平稳地行驶着。午后的阳光透过前挡风玻璃洒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
苏祈安看着窗外不断向后掠去的熟悉又陌生的街景，心里第一次对“过年”这个词汇生出了一种陌生的、带着些许雀跃的期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