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泼洒在京城的檐角飞翘间，可芸澜苑里的烛火却暖融融的，将窗棂映出一片琥珀色的光晕。
绵绵刚把府中上月的用度账册核对完，指节都有些发酸，正捏着眉心揉按，手边的青瓷茶盏还温着。青黛正替她续水，就见院门外一道颀长身影，玄色锦袍沾着夜露清寒的卫珩进来。
“可算回来了。”绵绵立刻起身，快步迎上去，自然地接过他解下的披风。指尖刚触到料子，就被那股凉意激得蹙眉，“这天气越发冷了，事情再急也不能空着肚子跑，仔细冻着胃。”
卫珩任由她把披风挂在廊下的竹架上，指尖在她发顶轻轻刮了下——这是只有在她面前才会流露的亲昵。平日里冷硬的唇角弯出柔和的弧度，连眉宇间的冰霜都化了三分：“在赵世伯府上用了几块梅花酥垫着，不碍事。”
他走到内间榻边坐下，目光扫过案上摊着的账册，随手拿起来翻了两页，指腹摩挲着纸面，“这些琐碎账目看得人眼晕，辛苦我的小管家了。”
“什么小管家，”绵绵被他说得耳尖微热，挨着他坐下，亲手将一直温着的早炖好的冰糖雪梨羹递过去，瓷白的碗里，雪梨炖得软糯，汤汁泛着琥珀色的光。
“都是我该做的。倒是你，瞧瞧这眉头皱的，能夹死只蚊子了，外头的事不顺心？”青黛见主子开始谈事，便退到门边候着。
卫珩接过雪梨羹，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驱散了不少夜寒。他一口一口慢慢地吃完，清甜的雪梨羹让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这才缓缓开口，将墨玄遇袭，以及那伙神秘人或许是静安侯旧部的猜测一一说来。语气听着平缓，可绵绵最是熟悉他，从他说到“旧部”二字时的微顿里，就听出了藏在底下的凝重。
“静安侯府的旧部？”绵绵棒着茶杯沉吟片刻说道。她对这些军中旧事知晓不多，但心思剔透，“若是为了清理门户对付凌不惑，拦着我们做什么？难不成是信不过旁人，非要亲手报仇才解气？”
“有这个可能。”卫珩颔首，指节轻轻叩着榻边的小几，“凌不惑顶着风帅的名头作恶，对那些真忠心于老静安侯的人来说，是往祖宗脸上泼脏水。他们或许想亲手雪耻，不愿假手他人。”
他顿了顿，眸色沉了沉，像淬了墨，“还有一种可能——他们另有所图，这图谋要么和锦云轩里的东西有关，要么就系在凌不惑身上，这两者息息相关，不容外人插手。”
绵绵轻轻“唔”了一声，纤白的手指无意识点着茶杯，“那可就麻烦了。他们躲在暗处，我们明晃晃地站着，既要防着凌不惑狗急跳墙，还得提防这伙人半路出来搅局，真是腹背受敌。”
“所以原定的计划得改改。”卫珩指尖在几面上虚划，“凌不惑经了这一吓，只会更谨慎。我们原先想造点小混乱引他出来，现在看来，火候还差得远。得给他下一剂猛药，让他觉得，再不走，就真的走不掉了。”
“猛药？”绵绵直起身凑到他身边。烛火映在她脸上，眼眸亮得像盛着星星，满是好奇地望着他。
卫珩低头看着她凑近的发顶，鼻尖萦绕着她常用的桅子花香膏味，不由得放轻了声音，俯身将新打算细细说给她听。温热的气息拂过绵绵的耳廓，每一个步骤、每一种应对之法，都算计得滴水不漏。
绵绵听得格外认真，时而点头，时而咬着唇蹙眉思索，等他说完，才轻声道：“这法子是险了点，但确实能打破僵局。只是那伙静安侯旧部……”
“他们是个变数，却也不是无法可解。”卫珩抬手替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语气不算狠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若他们识趣，只盯着凌不惑，我乐得看戏。可要是敢浑水摸鱼，想把京城这潭水搅得更浑，那就别怪我卫珩不讲情面。”
绵绵望着他眼底的笃定，心里那点不安瞬间散了。她最清楚，自己的夫君看着温和，骨子里比谁都有主意，他敢行险招，必定是有了十足的把握。她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像只偷腥的小猫：“我信你。”
卫珩一怔，随即失笑，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暖融融的气息包裹着她。
外院的厢房里，烛火也亮着。小满端着一碗刚炖好的冰糖雪梨羹，在门外转了两圈，手指捏着帕子揉了又揉，才轻轻叩了叩门。
“进来。”墨玄的声音传出来，带着一丝藏不住的疲惫。
小满推门进去，就见墨玄正对着一幅京城草图出神，烛火勾勒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连下颌线都透着冷硬。她把炖盅轻轻放在桌角，小声说道：“墨玄大哥，夜里干燥，少夫人特意吩咐炖的雪梨羹，你喝点润润嗓子吧。”
墨玄抬起头，看到是她，冷硬的眉眼瞬间柔和了许多，紧绷的肩线也放松了些：“有劳小满姑娘，也替我谢过少夫人。”
小满“嗯”了一声，脚却像钉在地上似的没动。目光落在他微皱的衣袍上，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今日……没出什么事吧？我瞧你回来时，脸色难看得很。”
墨玄微怔，随即摇了摇头，指腹摩挲着腰间的佩刀，“事情是棘手，不过世子已有计划了。”他看着小满眼里真切的担忧，像被温水烫了一下，认真地看着小满又补充道，“你别担心，我自有分寸。”
小满脸颊“唰”地一下红透了，赶紧低下头，手指绞着裙摆：“那……那你忙完了早点歇息，羹汤凉了就不好喝了。”说完，不等墨玄回应，转身就快步跑了，连门都忘了关严，留了道细缝。
墨玄看着那扇虚掩的门，又低头看向桌角的炖盅里的雪梨羹。他想起那夜遇袭后，小满塞给他的那瓶金疮药——瓶身上还系着根粉色的流苏，显然是她自己在用的东西。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两颗小石子，漾开一圈圈细碎的涟漪。
他端起炖盅，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清甜的滋味从舌尖蔓延到心底，把夜的寒凉都驱散了不少。放下炖盅时，他摸了摸胸口的金疮药，指尖带着暖意。
墨玄重新将目光投向草图，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无论是作恶多端的凌不惑，还是行踪诡秘的静安侯旧部，谁要是敢动世子和少夫人守护的安宁，先得过他这把刀。
夜色还在蔓延，可芸澜苑的烛火依旧明亮。檐下的铁马偶尔叮当作响，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奏响前奏。锋刃已擦亮，只待破晓时分，给予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