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的梆子声刚过,城东南漕运码头方向骤然亮起一片刺目的红光,滚滚浓烟像条黑蟒般直冲天际。即便是在卫国公府的阁楼高处,也能隐约望见那不详的光晕。紧跟着,“哐哐哐”的走水锣声和隐隐约约的呼喊声顺风传来,打破了夜的宁静。
芸澜苑的花厅内,绵绵正和青黛核对着明日的采买单子,朱砂笔刚圈住“茉莉头油”四个字,就被这刺耳的锣声惊得手一顿。
“少夫人!”青黛立刻起身走到窗边,手搭窗沿往东南方望,沉稳的脸色微变,“看这方向,是码头那边!这火怕是小不了。”
绵绵放下笔,指尖在宣纸边缘轻轻蜷缩了一下,心里明白,这便是卫珩说的“猛药”了。深吸一口气,她压下心头的微颤,声音依旧平稳:“青黛,你立刻去传我命令,各院门户全部上锁,护院加倍值守,没有我或世子的手令,哪怕是府里的老嬷嬷,都不许随意出二门。”
她顿了顿,又看向闻声赶来的丹桂:“你去寿安堂和前院一趟,回禀老夫人和国公爷,就说码头走水,府里已加派了人手看守,让他们安心歇息,不必挂怀。记住,语气放平和些,别吓着老夫人。”
“奴婢明白!”两人齐声应下,青黛抓过腰牌快步出门,丹桂则细心地取了件披风裹上,才匆匆往寿安堂去。脚步虽急,却半点不乱。
寿安堂内,老夫人正就着烛火诵经,锣声传来时,她捻着佛珠的手猛地一顿。“外头怎么回事?”她转头问身旁的郑嬷嬷。
郑嬷嬷刚要出去打探,就见丹桂掀帘进来,笑着福身:“老夫人莫惊,是码头那边不慎走了水,少夫人早就吩咐紧闭门户,加强巡守,府里安稳得很。”
老夫人抬眼瞧了瞧丹桂镇定的神色,缓缓点头,指尖却悄悄加快了捻珠的速度。她活了这大半辈子,哪能不知这“走水”来得蹊跷?只是既然绵丫头已有安排,她便安心等着就是。
前院二门口,伯早已带着一众得力护院守住了各处要害门户,他自己则亲自站在大门处,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内外动静。沉声道:“都把眼睛瞪大点,谁敢靠近府门半步,先扣下再说!”小厮们屏息凝神,紧握着手中的棍棒。
外书房内,卫珩负手立于巨大的舆图前,仿佛对外面的喧嚣充耳不闻。
墨玄如鬼魅般闪进来,低声道:“世子,火势烧得旺,兵马司和巡防营的人全被引过去了,码头附近乱成一锅粥。”
卫珩的目光从舆图上的起火点,缓缓移向标着永丰坊的红点,指尖在冷硬的木案上轻轻叩了叩,声音冷冽如刀:“鱼饵都撒下去了,鱼儿,该咬钩了。”
永丰坊那座高墙院内,凌不惑正站在阴影里,望着东南方染红半边天的火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底深处翻涌着剧烈的挣扎与算计。
他身侧的一名心腹手下急切地低声道:“主子,机会来了!官兵都往码头跑了,咱们快趁机走!”
“急什么!”另一人立刻反驳,“主子,这火来得太过巧合,恐防有诈!”
凌不惑沉默着,指节捏得发白。他怎会不知是圈套?木材场的小火、巡街的密探,都是铺垫。但他更知道,自己耗不起了——二皇子死了,静安侯府昭雪在即,他这条丧家之犬,再不走就是死路一条。卫珩这是阳谋,逼他不得不动!
“按第二套方案来执行!”凌不惑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却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劲,“一半人带要紧东西,立刻从密道转移,前往锦云轩汇合。剩下的,跟我来——既然要乱,就乱个天翻地覆!”
他眼中闪过疯狂的光,抬手将桌上的茶杯扫落在地,碎裂声在夜里格外刺耳。
几乎在凌不惑下令的同时,一直严密监视永丰坊和锦云轩的暗探,立刻将消息传回。
“世子,永丰坊后门有动静,三辆马车正悄悄驶出,看方向是往西城!院内似乎还有人员集结的迹象!”紧接着,另一道声音又响起,“锦云轩后院也有异动,有人在搬运箱笼!”
卫珩闻言,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终于松开了紧握的拳:“果然忍不住了。传令,按计划行事!盯死那三辆马车和锦云轩,我要知道他们最终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另外,通知惜朝,可以帮忙维持秩序了,重点关照西城和码头附近的可疑车辆人马!”
“是!”两人领命退下。
京畿大营内,顾惜朝早已披挂整齐,银甲在烛火下闪着冷光。接到消息,立刻点齐一队精锐骑兵。
他翻身上马,手中长枪一指:“兄弟们,随我出发,协助兵马司稳定秩序,捉拿趁乱滋事之徒!”马蹄声如惊雷滚过,一队精锐骑兵冲破营门,直扑混乱的城区——他的目标很明确,封锁关键路口,压缩凌不惑的活动空间。
而就在这各方势力都被码头大火和凌不惑的异动吸引之时,那支一直隐匿在暗处的神秘势力,也终于露出了獠牙。
他们并未去往码头,也未直接介入永丰坊或锦云轩的混乱,而是如同早已预知一般,悄无声息地潜向了西城一处看似普通的民宅附近——那里,正是凌不惑那三辆马车试图前往的最终目的地之一!
猎手与猎物,明棋与暗棋,在这一夜,全部落在了卫珩精心编织的巨网之上。东南方的火光映红了半片天空,也照亮了这场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暗夜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