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榴花把墙根都染成了胭脂色,二房嫡女卫芷晴出阁的日子,终于到了,卫国公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一派喜庆繁忙景象。
府里的丫鬟仆妇都踩着轻快的步子,捧着喜帕、端着妆盒往来穿梭,连廊下的铜铃都似被喜气浸软,响得格外悦耳。可这喧嚣热闹里,不同人的心境却是各异。
天刚蒙蒙亮,卫芷晴的闺房就亮了灯。大红蹙金的嫁衣铺在描金拔步床上,上面用金线绣着精致的鸾凤和鸣图案,在烛火下闪着细碎的光,连袖口的盘扣都嵌着米粒大的珍珠。这是李氏咬牙拿出的压箱底料子,就盼着女儿在伯府能抬得起头。
李氏亲自给女儿戴上沉甸甸的赤金镶红宝头面,看着铜镜里的瞬间被珠光宝气衬得容光焕发,却难掩紧张的女儿。李氏的眼圈一红,强忍着泪意叮嘱道:“晴儿,到了婆家不像在家里,要万事谨慎,孝顺翁姑,体贴夫君……若、若有什么委屈,定要捎信回来……”
卫芷晴看着镜中陌生的、属于新嫁娘的自己,大红的盖头就放在手边,绣着缠枝莲的穗子垂到膝头。心中五味杂陈,有对未来的惶恐,也有脱离闺阁的一丝解脱。
她伸手攥住母亲的手,指腹蹭过李氏虎口的薄茧:“母亲放心,女儿记下了。”她深吸一口气,把喉间的哽咽压下去,“您别担心,我会好好的。”
吉时一到,院外鞭炮炸得震天响,鼓乐声绕着房梁转。卫芷晴由全福人扶着起身,大红盖头落下前,她飞快地扫了一眼生活了十多年的家。走到前厅拜别时,她的目光掠过人群,落在最前面抱着卫璋的绵绵身上。
小家伙穿着红绸小袄,正挥着小胖手拍掌,绵绵怕他摔着,牢牢托着他的腰。四目相对时,绵绵轻轻点了点头,眼底的鼓励像暖光,卫芷晴的鼻尖一酸,赶紧低下头,拜别了老夫人和卫琨,最后抱住李氏时,悄悄在她耳边说了句“母亲保重”,由卫琅背着卫芷晴上了花轿。
迎亲的队伍堵在门口时,卫珩带着卫瑄、卫琢站在台阶上迎客。永昌伯府的嫡次子赵明煜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大红喜服衬得他面容愈发清秀,只是脸色白得像宣纸,连唇色都偏淡。他见了卫珩,忙翻身下马,动作略有些迟缓,拱手道:“劳烦兄长久候。”
卫珩觉得他应对间虽礼数周全,却总透着股拘谨,连周围的喧闹都像让他不自在。卫珩心里悄悄沉了沉,这位妹婿性子果然温和,甚至有些过于文弱,心中对卫芷晴的未来,也悄然蒙上了一层阴影。
花轿在鼓乐声中远去,府中的热闹渐渐平息。李氏回房时,看着瞬间空荡了许多的女儿闺房,床上还叠着未绣完的手帕,妆台上的胭脂盒敞着口,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绵绵闻讯前去宽慰,见她瘫坐在妆台前,肩头一抽一抽的,往日里算计的精明劲儿全没了,只剩慈母的哀戚。
绵绵递上帕子,温声道:“晴儿嫁的是正经人家,明煜虽文弱,却是个知礼的,不会委屈她。您要是哭坏了身子,晴儿在伯府知道了,该不安心了。”
她陪着李氏坐了半个时辰,听她絮叨女儿从小到大的琐事,直到李氏缓过来了才离开。
卫芷晴的出阁,仿佛也带走了府中一部分紧张的气氛,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往常的节奏。
卫璋愈发活泼好动,开始尝试翻身,趴着的时候总撅着小屁股往前蹭,像只笨拙的小蛤蟆。他咿呀学语的声音也更加清晰,表情特别丰富,总能逗得芸澜苑的人笑上半天。
绵绵每日抱着他在院里学爬,铺着厚厚的绒毯,卫璋爬累了就趴在她怀里啃手指,口水蹭得她衣襟都是,看着他一天天成长,她也笑得眉眼弯弯。
然而,卫珩书房内的气氛却并未因嫁女之喜而轻松多少。
墨玄的调查有了新的进展。“世子,我们顺着那些窥探眼线的线索,几经周折,查到他们最终传递消息的方向,指向了……永昌伯府那位已经请封世子的嫡长子,赵明煜的兄长,赵明德府上。”
“赵明德?”卫珩眼神锐利起来。永昌伯府的世子,为何要派人暗中监视与自家联姻的卫府?这绝非寻常。
“是。而且,我们的人设法探听到,这位赵世子与他的弟弟赵明煜关系似乎并不亲近,甚至……有些微妙。赵世子更得永昌伯看重,负责打理部分家族事务,而赵四公子则因身体缘故,大多时间只闭门读书。”
卫珩沉吟道:“如此说来,赵明德是担心弟弟联姻卫国公府,会增强其在府中的地位,威胁到他的世子之位?” 这倒符合高门大宅内兄弟阋墙的常见戏码。
“极有可能。”墨玄肯定道,“而且,我们之前发现那些眼线也关注永昌伯府与我们的往来,恐怕就是想摸清两家联姻的紧密程度,以及……我们卫府对这位四公子的支持力度。”
卫珩冷笑一声:“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婚事已定,他再如何窥探,也改变不了事实。不过,此人既心胸狭隘至此,芷晴在永昌伯府的日子,怕是更要难上几分。” 他原本对赵明煜的体弱只是略有担忧,如今添上其兄长的虎视眈眈,对卫芷晴的处境更不乐观。
“继续盯着赵明德那边,看看他接下来还有什么动作。同时,让我们在永昌伯府内的眼线,多加留意芷晴小姐的境况,若有任何不妥,立刻来报。” 卫珩下令。他虽不便直接插手永昌伯府内务,但护住自家妹妹周全的底线,绝不能破。
三房卫琛的“墨韵斋”生意平稳,那位周画师的画作也渐渐有了些名气,虽未大富大贵,但也算在京城站稳了脚跟。卫琛如今整个人都透着股精气神,连带着三房院落的气氛都轻松欢快了许多。
卫芷君开蒙后,也显露出聪慧,每日放学都捧着歪歪扭扭的大字来找绵绵,“大嫂你看,先生夸我写得好”,惹得众人围着她打趣,连老夫人都笑着赏了她笔墨。
小满与墨玄的婚事,在卫芷晴出嫁后,也被绵绵正式提上了日程。
这日傍晚,绵绵抱着卫璋坐在卫珩身边,轻声道:“小满跟着我这些年,我把她当妹妹看待,墨玄也是你身边得用的。不如选个吉日,把他们的事办了?”
卫珩点头笑道:“都听你的,你看着安排就好。”
消息悄悄在芸澜苑内传开,众人都为小满高兴,丹桂更是抱着小满打趣:“以后可得叫你墨夫人了,喜酒可不能少了我的。”惹得小满面红耳赤,做事却愈发勤勉。
这一日,卫珩抱着卫璋在书房,小家伙挥舞着小手,咿咿呀呀地要去抓桌案上的笔架。卫珩怕他碰倒伤着,便将一支小巧的玉管狼毫递到他手里。卫璋抓住毛笔,好奇地摆弄着,竟真的在铺开的宣纸上划拉出几道歪斜的墨痕。
卫珩看着那不成形的墨迹,又看看儿子专注的小模样,心中一动。对刚端着点心走进来的绵绵笑道:“看来我们璋儿,日后或许是个舞文弄墨的。”
绵绵走上前,看着儿子弄出的“墨宝”,也忍俊不禁:“只要他喜欢,学文学武都好。” 她拿起那张被“创作”过的宣纸,小心地收了起来,“璋儿这第一张‘墨宝’,可得替他留着。”
卫珩伸手揽过她的腰,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卫璋立刻扑到绵绵怀里,啃起了点心。夫妻二人相视而笑,书房里的墨香混着点心的甜香,暖得人心都化了。
窗外,夏日的气息愈发浓郁,蝉声初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