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律所的路上,车内是一片死寂。
古诚专注地开着车,目光直视前方,背脊挺得笔直,唯有握着方向盘的、包裹着纱布的双手,指节微微泛白,泄露着一丝紧绷。
副驾驶座上的叶鸾祎,闭目养神,精致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冷漠而疏离,仿佛身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司机。
然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张力,比以往任何一次同行都要沉重。
那夜的“示爱”,今晨的“检验”,像一道无形的裂痕,横亘在两人之间。
主仆的关系依旧,但内里某些东西,已经悄然质变,只是双方都固执地、或不得不维持着表面的冰层。
车子平稳地驶入律所地下车库。停稳后,古诚迅速下车,为叶鸾祎拉开车门。
他的动作依旧标准,只是左膝的不自然让他的步伐略显滞涩。
叶鸾祎下车,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规律,她没有看他,径直走向电梯。
古诚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如同一个最标准的影子。
电梯上升的数字跳动,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两人轻浅的呼吸。
叶鸾祎能从光洁的电梯门倒影里,看到古诚低垂的眼眸和苍白的脸色。
她忽然想起他手掌纱布下可能又因她早晨的按压而渗血的伤口,以及他膝盖的伤。
一丝极微弱的、几乎立刻被她掐灭的异样感掠过心头。
电梯门开,叶鸾祎率先走出,将那一丝不该有的情绪抛在脑后。
律所的工作节奏很快,叶鸾祎立刻被各种会议、电话和文件淹没。
她恢复成了那个雷厉风行、一丝不苟的叶律师,仿佛私人领域的那些扭曲纠葛从未存在。
古诚也迅速进入了助理的角色。
他处理文件、传递消息、安排日程、冲泡咖啡……所有工作都竭力做到完美。
只是,那双缠着纱布的手,在某些精细操作时显得笨拙;
受伤的膝盖,让他在律所走廊里快步穿梭时,额角不时渗出细密的冷汗,步伐也难免迟缓。
这些细节,自然落入了律所其他人的眼中。
好奇、探究、或明或暗的目光不时瞟向他。
有相熟的同事压低声音询问:“古助理,你的手和腿怎么了?”
古诚只是微微摇头,恭敬而疏离地回答:“不小心弄伤了,不碍事,谢谢关心。”便不再多言。
叶鸾祎虽然在忙碌,但眼角的余光,却总能捕捉到这些细微之处。
看到他因为手疼而微微颤抖却坚持递上文件,看到他因膝盖不适在无人角落短暂地靠着墙缓气,又立刻强打精神继续工作。
一种莫名的烦躁再次升起。她讨厌看到他这副隐忍的、仿佛坚不可摧却又处处透露出脆弱的样子。
这让她早晨刻意筑起的冰冷防线,似乎受到了某种无形的挑衅。
下午,有一个需要搬运大量旧案卷宗到会议室的临时任务。
行政部的实习生搬得气喘吁吁,看到路过的古诚,下意识地求助:“古助理,能帮下忙吗?这些太多了……”
古诚脚步一顿,看着那半人高的沉重纸箱,又看了看自己包裹着纱布的双手和疼痛的膝盖。
他没有立刻拒绝,而是先看了一眼不远处叶鸾祎办公室紧闭的门。
就在这时,叶鸾祎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
她拿着一份文件走出来,似乎是要去隔壁的会议室,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她的目光扫过那沉重的箱子,扫过实习生求助的眼神,最后定格在古诚略显迟疑的脸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古诚。”叶鸾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安静的办公区,“过来,我有急件需要立刻处理。”
她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是,主人。”古诚立刻应声,对实习生投去一个歉意的眼神,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快步(尽管步伐因伤而有些别扭)走向叶鸾祎。
实习生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
叶鸾祎将手中的文件塞给走到近前的古诚:
“十分钟内,把这份文件里的数据核对一遍,做成摘要给我。”
这并非什么特别紧急的工作,甚至有些琐碎。
“是。”古诚接过,没有任何疑问。
叶鸾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目光冷冽地扫视了一圈办公区。
那些或明或暗投向这边的目光,在她威严的视线下纷纷回避。
“律所雇人,是来工作的,不是来当搬运工的。”
她声音清晰,不大,却足以让附近的人都听到。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做不了就向上级申请支援,而不是随意打扰其他同事,影响正常工作进度。”
这话是对实习生说的,但更像是对所有可能想使唤古诚的人的一种警告。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走向会议室,背影挺拔而冷漠。
古诚拿着那份文件,站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
主人是在……维护他?
用这种近乎刻薄的方式,划清了界限,阻止了他可能因伤势而难以完成、甚至会导致伤口恶化的体力劳动,也将他与其他同事隔离开来,避免了他陷入更尴尬的境地。
这算是关怀吗?不,这更像是主人对所有物的维护,不允许他人随意触碰或损伤。
但无论如何,这举动本身,像一道无形的界碑,将他圈定在她的专属领域内,既是一种隔离,也是一种……变相的保护。
他垂下眼帘,掩去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拿着文件,默默走回自己的位置,开始执行她下达的、并不紧急的“命令”。
整个下午,再没有人试图让古诚做任何超出他目前身体能力范围的事情。
叶鸾祎那番话,以及她明确将古诚置于直接管辖下的姿态,让所有人都明白了分寸。
然而,叶鸾祎自己,却在接下来的工作中,时不时会给古诚下达一些需要久坐、精细操作或频繁走动的指令。
比如,反复核对长达数十页的合同条款;
不间断地接听和转接某些特定电话;去档案室查找多年前的某份资料……
这些工作本身并不繁重到无法完成,但对于一个双手受伤、膝盖疼痛的人来说,却是一种持续的、无声的消耗。
古诚毫无怨言地执行着,脸色越来越苍白,额头的冷汗干了又湿。
他尽量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正常,但微微颤抖的手指和偶尔忍不住轻蹙的眉头,逃不过叶鸾祎偶尔瞥来的目光。
她看着他咬牙坚持的样子,心中的烦躁感与另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交织着。
她似乎在用这种方式,继续着早晨的“检验”,试探他忠诚和忍耐的极限。
同时也像是在惩罚他那不该有的“爱意”,以及……惩罚自己内心那丝不该有的动摇。
直到傍晚,古诚在为她送来一杯咖啡时,手指突然不受控制地一颤。
滚烫的咖啡泼洒出来一些,溅到了他包裹纱布的手背上,也溅湿了桌面的文件。
“对不起,主人!”古诚立刻道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和惊慌,连忙放下杯子,想去擦拭。
叶鸾祎看着他被热咖啡浸湿的纱布,看着他那双因为长时间精细操作和疼痛而微微发抖的手。
又抬起眼,看到他几乎失去血色的嘴唇和眼中极力掩饰的疲惫。
一直紧绷着的某根弦,似乎“铮”地一声,断了。
“够了。”她忽然出声,声音有些干涩。
古诚擦拭的动作僵住,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叶鸾祎移开目光,不再看他狼狈的样子,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冰冷,但语速快了些:“今天到此为止。收拾一下,回去。”
古诚怔了怔,低声应道:“是。”
回程的车内,依旧沉默。
但叶鸾祎不再闭目养神,而是看着窗外飞逝的夜景,眉头微蹙。
古诚专注开车,只是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的颤抖似乎更明显了一些。
回到别墅,走进玄关,暖黄的灯光驱散了部分室外的寒气。
叶鸾祎脱下外套,递给古诚。
在他伸手接过时,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他那双湿了一部分、显得有些污脏的纱布上。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转过身,丢下一句:
“自己处理一下伤口。别弄脏了我的地方。”然后,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古诚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楼梯转角,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狼狈的手。
主人的话依旧冰冷,但“自己处理一下伤口”……这算是,允许他自行处理,还是……某种变相的认可,认可他今天撑到了最后?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和疼痛的身体,走向佣人房。
他知道,距离主人真正接受或理解他那份“低贱”的情感,还有很远很远。
但至少,今天,在这冰冷的检验和无声的消耗中,他似乎隐约触碰到了那道坚固界碑后。
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属于主人的,复杂的关注。
这场扭曲的拉锯战,在疼痛与冷漠的缝隙里,艰难地推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