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的到来,像一颗石子投入看似平静却暗流汹涌的湖面。
别墅里的日常运转,进入了某种诡异的“双轨制”。
清晨,古诚依旧会提前醒来,准备早餐,处理各项事务。
但很快,林晚也会战战兢兢地出现在厨房或走廊,试图帮忙,却往往因为不熟悉、过度紧张而显得笨手笨脚。
她会打翻盐罐,会记错叶鸾祎咖啡的浓度,会在擦拭花瓶时差点失手摔碎。
每当这时,叶鸾祎冰冷的目光就会扫过来,落在林晚瞬间惨白的脸上,也偶尔会掠过一旁沉默收拾残局的古诚。
“废物。”叶鸾祎的评价简短而刻薄,毫不留情。
林晚会立刻跪下认错,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而古诚,则会更加沉默地完成后续工作,仿佛一切与他无关,只是那偶尔微微抿紧的唇线,泄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叶鸾祎开始刻意地给两人分配不同的、甚至带有比较性质的任务。
比如,让林晚去整理书房中一个特别珍贵的古董书架,要求一尘不染,角度不能有丝毫偏差;
同时,让古诚去处理庭院里一片需要精心修剪、极易出错的珍贵玫瑰丛。
两个任务都耗时、精细且容错率极低。
林晚几乎是一头扎进了书房,用上了十二万分的小心。
她擦拭每一件摆件都如同对待易碎的梦,调整书籍的角度用了尺子反复测量。
然而,当叶鸾祎在下午前去“验收”时,她戴着白手套的手指在某本皮质封面的书籍顶端轻轻一抹,指尖立刻沾上了一层几乎看不见的、林晚遗漏的浮尘。
叶鸾祎没有说话,只是将沾了灰尘的手指伸到林晚面前。
林晚的脸色瞬间灰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求饶的话都吓得说不出来。
“这就是你的一尘不染?”叶鸾祎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看来家政学院教给你的,只是敷衍了事。”
她转身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
古诚正单膝跪在玫瑰花丛边,用缠着纱布的手,极其小心地修剪着枝条。
夕阳的余晖给他周身镀上一层金边,也照出他额角细密的汗珠和专注的侧脸。
他的动作不快,但每一次下剪都精准果断,被修剪过的玫瑰呈现出优雅的弧度,残枝败叶整齐地堆在一旁。
两相比较,高下立判。
叶鸾祎收回目光,心中并无多少对林晚的愤怒,反而对古诚那近乎偏执的完美感到一阵窒闷。
他总能做到最好,哪怕带着伤,哪怕她故意刁难。
这让她“找茬”和“比较”的目的,显得有些可笑。
也让她那份试图疏远的心意,遭遇了无声而坚定的抵抗。
“今晚没饭吃。”她最终对瘫软在地的林晚丢下这句话。
“跪在这里反省,直到我允许你起来。”然后,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书房。
惩罚,是叶鸾祎试图重新建立绝对掌控感的方式,不仅针对林晚,似乎也意在敲打古诚——看,这才是“不达标”的下场。
晚餐时,餐桌上只有叶鸾祎一人。
古诚侍立在一旁,布菜斟酒,动作流畅。
叶鸾祎吃得很少,目光时不时落在古诚受伤的手上。
纱布已经换过,比早晨干净些,但隐约透出的药膏痕迹和固定的胶带,依旧显眼。
“手,伸过来。”她忽然放下筷子。
古诚依言伸出双手,掌心向上,平举在她面前。
经过一天的劳作,纱布边缘有些磨损,掌心部位的纱布似乎因为用力或出汗,颜色略深。
叶鸾祎伸出手指,没有触碰纱布,只是悬空,沿着他手掌的轮廓,缓缓虚划了一圈。
指尖离得很近,近到古诚能感觉到一丝微凉的气流拂过皮肤。
“还疼吗?”她问,语气听不出关切,更像是一种审视。
“回主人,好多了。”古诚低声回答,声音平稳。
“好多了?”叶鸾祎重复了一遍,指尖忽然下压,隔着纱布,精准地按在了他掌心那道最深的伤口位置上。
“唔……”古诚猝不及防,身体猛地一颤,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额角瞬间渗出冷汗,平举的手却依旧稳着,只是指尖无法控制地微微蜷缩。
叶鸾祎清晰地感受到了纱布下肌肉的痉挛和瞬间绷紧的力度。
她按着不动,目光紧紧锁住他的脸,看着他骤然苍白的面色和死死咬住的下唇。
几秒钟后,她才缓缓松开手指。
“看来,也没好多少。”她淡淡地说,仿佛刚才的施压只是一个简单的测试。
她拿起餐巾擦了擦手,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林晚还在书房跪着?”
“是。”古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你去,让她起来。”叶鸾祎吩咐道,“告诉她,去把厨房彻底清洁一遍。
如果明天早上我还能发现一点油污,她就立刻滚蛋。”
“是。”古诚应下,转身欲走。
“等等。”叶鸾祎又叫住他。
古诚停步,回身垂首。
叶鸾祎看着他,沉默了片刻。
餐厅暖黄的灯光下,他挺直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受伤的手垂在身侧,刚才被按压的地方,纱布似乎更紧地贴合着伤口。
“你……”她似乎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冰冷的指令,“监督她做完。
你手上的伤,不是偷懒的理由。”
“古诚明白。”他低下头,掩去眼中的所有情绪。
古诚来到书房时,林晚已经跪得摇摇欲坠,脸上泪痕交错,眼神涣散。
看到古诚,她像是看到了救星,又像是更加恐惧。
“主……主人让你起来。”古诚的声音没有起伏。
“去清洁厨房,务必彻底。明早若有不妥,后果你知道。”
林晚几乎是爬起来的,双腿麻木得不听使唤。
她看着古诚,声音带着哭腔:“古……古管家,我……我该怎么做?我真的很努力了,可是主人……”
“按照主人的要求做。”古诚打断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仔细,再仔细。
这里没有努力的借口,只有完成和未完成。”
他带着林晚来到厨房,并没有亲自动手。
而是站在一旁,像一尊沉默的雕塑,看着林晚拧开水龙头,拿出清洁剂,开始颤抖着擦拭灶台、橱柜、地板……每一个角落。
林晚显然被吓坏了,也累坏了,动作笨拙而慌乱,不时弄出哐当的响声。
古诚只是看着,偶尔在她明显遗漏或方法错误时,用最简短的词语提示一句:“角落。”“水渍。”“那个缝隙。”
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林晚身上,思绪却有些飘远。
主人让他来监督,是信任?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惩罚和提醒?
让他亲眼看着另一个仆人是如何因为“不达标”而遭受惩罚和恐惧,以此警示他自己?
还是说……主人潜意识里,仍然希望由他来维持这个空间的秩序,哪怕引入了新人?
他无法确定。
主人的心思如同迷雾中的灯塔,光影交错,难以捉摸。
他只能做好眼前的事,完成她下达的每一个指令,用行动,而非语言,去应对她所有的试探和冰冷。
当林晚终于精疲力尽地完成清洁,厨房几乎焕然一新时,已经是深夜。
古诚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才对她点了点头:“可以了,去休息吧。”
林晚如获大赦,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踉跄着走向佣人房。
古诚最后巡视了一遍寂静的别墅,关掉不必要的灯。
当他经过主卧门外时,里面一片漆黑,寂静无声。主人应该已经休息了。
他回到自己狭小的房间,脱下外套,小心地解开手上的纱布。
掌心那道最深的伤口,因为傍晚叶鸾祎的按压和一天的劳作,果然有些红肿,边缘微微渗着组织液。
膝盖的伤也钝痛着。
他默默地为自己重新上药,包扎。
疼痛清晰而真实,但更清晰的是主人指尖按下来时,那双冰冷的、却仿佛燃烧着复杂火焰的眼睛。
新人来了,惩罚降临了,比较和疏远在继续。
但这条主奴之间的钢丝,似乎因为第三者的介入,变得更加狭窄和危险。
而他,除了继续走下去,别无选择。
只是,内心深处那份被她反复否认和“检验”的“低贱”情感。
在每一次对视、每一次疼痛的接触中,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像暗夜中的苔藓,在冰冷的石缝间,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