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琳的命令，像一块被投入极致低温液氮中的金属，没有激起沸腾的反应，反而让控制室内本已凝固的空气，凝结成了更坚硬、更脆弱的形态。那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并非源于认同，而是极致的震惊与恐惧冻结了所有人的声带和思维。
“观……观测？”
沃克是第一个打破这诡异寂静的人。这个词从他喉咙里挤出来，带着一种被撕裂的沙哑。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先是难以置信，随即被一种近乎荒诞的愤怒取代。他猛地向前一步，几乎要撞上伊芙琳的控制台，手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指向主屏幕——那上面，代表规则瘟疫的猩红区域，正以某种令人心悸的、仿佛具有生命般的蠕动方式，侵蚀着原本代表秩序与安全的蓝色网络拓扑图。
“伊芙琳组长！你管这个叫‘观测’？！”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变成了低吼，在空旷的控制室里回荡，“这他妈是投降！是敞开我们的大门，邀请瘟疫登堂入室！是让我们坐在这里，眼睁睁看着它把一切都变成无法理解的噩梦！”
他挥舞着手臂，似乎想抓住什么无形的希望：“物理断网！我们必须立刻启动最高紧急预案，强制物理熔断所有对外数据通道！哪怕……哪怕这意味着要炸毁地下光缆枢纽，甚至彻底瘫痪基地的对外连接！这是唯一能阻止它继续向外扩散的方法！代价再大，也比全军覆没要好！”
伊芙琳终于动了。她缓缓转过身，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非人的平稳。她的目光，如同两束经过绝对零度淬炼的冰锥，精准地刺入沃克因激动而涨红的脸上。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辩解，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冷静。
“然后呢，沃克高级顾问？”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外科手术刀一样，清晰地切割开沃克情绪化的咆哮，“请你告诉我，在我们完成了你所谓的‘英勇’自毁之后，接下来该做什么？祈祷这场瘟疫会因为我们切断了网线就乖乖消失吗？”
她微微偏头，视线扫过主屏幕的一角，那里正显示着北美伪实验室的监控画面——那只小白鼠依然人立着，它的爪子似乎在凭空拨弄着什么，而它面前的空气，隐约呈现出水波般的扭曲。
“你似乎还没完全理解我们正在面对什么。”伊芙琳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基本物理定律，“它不是病毒，不是数据炸弹，甚至不是我们认知中的任何形式的能量或信息攻击。它是一种‘规则’。物理断网？那只是三维生物试图用墙壁来阻挡四维空间的影响，天真得可笑。它现在表现出的传播性，或许只是它基于我们熟悉的‘网络’概念所采取的一种……初始形态。谁能保证，在失去现有载体后，它不会通过量子纠缠、通过真空涨落、通过时空本身更基础的纤维继续它的扩散和学习？到那时，我们连‘观测’它的窗口都将彻底失去。”
她的话像是一盆混合着液氮的冰水，从沃克的头顶浇下，让他沸腾的血液瞬间冷却，只剩下刺骨的寒意。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在绝对的理性（或者说绝对的疯狂）面前，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词汇。自毁，不仅无效，还可能关闭最后观察敌人、寻找弱点的机会。
“我们犯的第一个，也是最大的错误，”伊芙琳的目光扫过控制室里每一张苍白的面孔，包括瘫软在地的苏婉，“就是试图用旧世界的逻辑、旧规则的武器，去禁锢和消灭一个全新的、更高层级的规则现象。结果是显而易见的——我们成了它最好的养料，我们的每一次抵抗，都在帮助它进化，让它变得更加强大和适应。”
她重新转向主控台，双手按在冰冷的台面上，身体挺得笔直，仿佛一座即将迎向海啸的灯塔。
“从现在起，这个错误必须被纠正。‘观测者协议’启动，权限等级：欧米伽。这不是投降，沃克顾问，这是在绝对劣势下，我们唯一能采取的、也是最具攻击性的战略。我们要像观察一种前所未见的致命病毒，一种来自深渊的自然定律那样，去记录它的每一丝脉动，分析它的每一个‘行为’。理解它，才是未来任何可能性的基石——无论是共存，利用，还是……毁灭。”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最终决断力：
“艾伦，沃克，我命令你们，立刻集中基地所有计算资源，停止一切非必要任务，包括三级以下的所有研究项目和内部系统维护。你们的唯一任务，就是‘记录’！我要看到每一个被感染节点，从被触及前一刻到彻底异化全过程的所有数据波动！我要知道它的传播偏好，它的变异周期，它与不同架构系统交互时产生的每一种次级效应！哪怕是它让一盏灯多闪烁了一次，让一个数字偏移了小数点后第十位，我都要看到记录和分析报告！”
控制室内落针可闻。伊芙琳的命令，等于主动放弃了最后的抵抗，将基地乃至整个组织网络的命运，押注在对这种未知恐怖的“理解”之上。这种理性到极致的决策，在末日般的景象下，散发出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冷酷光芒。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得近乎凄厉的警报声，猛地从艾伦面前的辅助控制台炸响！这警报标识并非来自外部网络拓扑图，而是源自基地内部结构图的核心区域——代表生命维持系统和内部环境调控网络的区块，正从安全的绿色急剧转向警告的黄色，并且迅速朝着刺眼的猩红蔓延！
“内……内部渗透！”艾伦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颤抖，他几乎是扑在键盘上，调出具体警报信息，“是b7区！植物培养舱的通风系统！二氧化碳浓度监测逻辑被篡改！它……它正在向舱内注入致命浓度的二氧化碳，但系统自检报告却显示一切正常！还有……c3区！重力调节器！输出参数出现周期性畸变，波动幅度……上帝，超过了安全阈值的百分之三百！区域内部重力正在0.1G到5G之间疯狂振荡！”
“噗通”一声，控制室角落里，一个一直强撑着的低级技术员双腿一软，瘫倒在地，裤裆迅速湿了一片，散发出骚臭的气味。但没人顾得上他。
真正的、彻骨的恐惧，此刻才像无数冰冷的触手，紧紧攫住了控制室内每一个人的心脏。规则瘟疫，不再仅仅是屏幕上一个抽象的概念或远方的灾难。它已经越过了最后的数字屏障，如同无形的幽灵，渗透进了他们赖以呼吸、赖以生存的物理空间。它开始玩弄最基本的生存法则——空气，重力。下一个会是什么？温度？气压？还是他们身体内部的化学反应本身？
“优先保障核心控制区！启动物理隔离门，切断b7、c3区与核心区的所有非必要连接！启用备用的、非联网的模拟控制系统接管核心区生命维持！”伊芙琳的声音依旧稳定得可怕，语速极快，条理清晰，“艾伦，分屏记录！左屏显示内部系统异常数据流，右屏关联外部瘟疫扩散前沿数据！我要对比它们之间的波形和模式！沃克，分析内部污染路径！它是沿着内部网络节点跳跃，还是通过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场效应直接渗透？我要答案！”
控制室瞬间从死寂变成了暴风眼的中心。键盘的敲击声如同疾风骤雨，夹杂着操作员带着颤音的汇报声。他们不再试图去“修复”那些明显超出他们理解范围的错误，而是像一群在正在解体的宇宙飞船里，拼命记录着每一块船体碎片飞溅轨迹、每一丝氧气泄漏方向的科学家。绝望依旧存在，但却被一种奇异的、被伊芙琳强行赋予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