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雾隐村三日,沿途的雾气被山风彻底吹散,取而代之的是幽深的峡谷。谷中怪石嶙峋,溪水在石缝间流淌,发出“叮咚”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弹奏无形的琴弦。灵蕴兽脖子上的活血藤浆果愈发饱满,银铃与记忆碎片的碰撞声在谷中回荡,竟与溪声形成奇妙的共鸣。这日午后,前方的峡谷突然开阔,一道瀑布从崖顶倾泻而下,水雾中隐约可见一座木质的吊桥——回音谷到了。
回音谷的奇特之处,在于谷中岩石能反射声音,一句轻声低语,能在谷中回荡许久,故而得名。吊桥横跨在瀑布冲刷出的深潭上,桥身由粗壮的藤条与木板构成,木板上布满裂痕,边缘处已有些腐朽,桥两侧的护栏缠着些风干的藤蔓,像老人脸上的皱纹。
“这桥……怕是承不住太重。”林辰用短刀敲了敲木板,木屑簌簌落下,“看裂痕的新旧,最近有人走过,但走得很匆忙,像是在逃命。”
曾言爻从药箱里取出雾魂藤粉,撒在桥板上——苏婆婆说这粉末能检测出是否有邪祟经过。粉末落在木板上,立刻变成了暗红色,在桥中央聚成一个模糊的手印,指节粗大,像是被什么重物碾压过。
“是‘石甲怪’的痕迹。”她翻开《济世方》的批注,“书上说回音谷有只千年石怪,身披坚甲,能发出震耳的嘶吼,会把闯入的人拖进深潭,让他们的惨叫声在谷中回荡,成为它的‘食粮’。”
灵蕴兽突然对着吊桥对岸狂吠,小兽的爪子指向对岸的崖壁,那里有个天然的石洞,洞口挂着块残破的琴布,布上绣着个“俞”字。阿木认出那字迹,与碎星滩沙粒中映出的琴师笔迹相同——那是位以琴音安抚亡魂的隐士,据说晚年隐居在回音谷。
他们小心翼翼地踏上吊桥,藤条发出“咯吱”的呻吟,桥身剧烈摇晃。走到桥中央时,谷中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嘶吼,潭水翻涌,一只覆盖着青灰色岩石的巨爪从水中伸出,拍向吊桥!
“是石甲怪!”林辰将曾言爻与阿木护在身后,短刀出鞘,刀光在水雾中闪着冷光,“灵蕴,用活血藤!”
灵蕴兽纵身跃起,脖子上的活血藤突然暴涨,藤蔓缠绕住巨爪,藤叶上的浆果破裂,淡金色的汁液滴在岩石上,发出“滋滋”的声响。石甲怪吃痛,嘶吼着缩回爪子,潭水渐渐平静,只留下一圈圈涟漪。
“这怪物怕灵蕴兽的血。”阿木看着藤蔓上残留的金色汁液,“碎星滩的沙粒说,琴师俞先生当年就是用灵蕴兽的绒毛,制成琴弦,弹奏‘安魂曲’,才暂时困住了它。”
对岸的石洞不大,洞里陈设简单:一张石床,一张石桌,墙角堆着些枯柴,桌上放着一架断了弦的古琴,琴身刻着细密的花纹,与《苏氏药记》里夹着的琴谱拓片一模一样。
“是俞先生的琴。”曾言爻抚摸着琴身,琴弦虽断,琴尾的落款却清晰可见——“庚申年秋,为苏氏制药鼎而作”。她突然明白,外婆当年不仅来过回音谷,还与俞先生合作过。
石桌下有个暗格,打开暗格,里面是一本泛黄的琴谱和一只青铜药鼎。琴谱的封面上写着《回音安魂谱》,翻开第一页,竟是用草药汁液写就的批注:“石甲怪乃怨气聚石而成,需以‘七情琴音’化解,配合‘回魂汤’,可散其戾气。”
药鼎三足两耳,鼎身刻着草药图案,其中一面刻着“月华草”与“雾魂藤”的纹样,正是他们在望月崖与雾隐村采过的草药。鼎底有个小小的“苏”字,与曾言爻腰间的玉佩同源。
“是外婆的药鼎!”曾言爻惊喜道,“《苏氏药记》说,这鼎能将草药的药性放大三倍,当年俞先生帮她打造这鼎,就是为了炼制克制石甲怪的丹药。”
灵蕴兽对着石床狂吠,床板下露出一个布包,里面是些晒干的草药,有月华草、雾魂藤,还有一种从未见过的紫色花朵,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是‘回音花’,”林辰认出这花,《北地药录》里提过,“只在回音谷的瀑布水雾中生长,能安神,是安魂曲的‘药引’。”
他们按照琴谱的指示,用回音花、月华草、雾魂藤煮了一锅药汤,药汤在青铜鼎中翻滚,散发出温润的香气。琴声虽断,但阿木记得雾隐村苏婆婆哼唱的调子,便用短刀轻轻敲击石桌,模仿琴音的节奏。
奇妙的是,药汤的香气与敲击声在谷中回荡,潭水竟渐渐变得清澈,石甲怪的嘶吼声越来越弱,最后彻底消失在回音中。
傍晚时分,谷中来了位白发老者,自称是俞先生的弟子,世代守护石洞。他说俞先生当年为了彻底镇压石甲怪,耗尽心血弹奏安魂曲,最后与琴一同化为石质,融入崖壁。
“先生临终前说,”老者指着崖壁上的一块凸起,那里的岩石竟天然形成了古琴的形状,“只有心怀七情之人,才能让琴音真正起作用。所谓七情,不是喜怒哀乐,是对生命的珍视,对过往的释怀。”
他领着众人来到崖壁下,岩石上刻着许多小字,都是俞先生与外婆的对话:“苏姑娘,这鼎的火候还需再调”“俞先生,回音花的药性太烈,需用雾魂藤中和”……字里行间,满是两人对草药与琴音的钻研。
灵蕴兽突然对着崖壁叫了两声,岩石缝隙中渗出淡金色的汁液,与小兽的血液同源。老者感叹道:“这是先生与灵蕴兽的灵力融合了。当年你外婆离开时,将灵蕴兽的绒毛留在了琴里,说‘若有来日,让它的后代继续守护这里’。”
夜里,他们在石洞中生起篝火,鼎中的药汤还在散发着香气。曾言爻将琴谱与《苏氏药记》放在一起,两本书的字迹在火光中交相辉映,仿佛两位故人在隔空对话。林辰用新打的药锄修补吊桥,阿木则帮灵蕴兽梳理绒毛,小兽的浆果掉落在药鼎旁,竟长出了细小的嫩芽。
“明天往南走,是‘百草堂’的旧址。”林辰放下药锄,擦了擦汗,“守崖人说,那里是南北草药最早交汇的地方,你外婆晚年就在那里坐堂问诊。”
曾言爻望着崖壁上的石琴,琴影在月光中若隐若现:“她一定很怀念这里,琴谱的最后一页,画着回音谷的瀑布,旁边写着‘此音最安魂’。”
清晨的回音谷弥漫着水汽,吊桥已被修补完好,藤条上缠着新的雾魂藤,在风中轻轻摇曳。老者送给他们一把新的琴弦,是用灵蕴兽的绒毛与回音花的藤蔓混合制成的:“带上它,若遇戾气重的地方,弹奏安魂曲,能保平安。”
灵蕴兽对着石琴叫了两声,像是在与俞先生的残影告别。小兽脖颈上的嫩芽已长出两片新叶,与活血藤缠绕在一起,生机勃勃。
离开回音谷时,阿木回头望去,只见崖壁上的石琴在晨光中泛着淡金的光,鼎中的药汤余温未散,香气与谷中的回音交织,像一首未完的安魂曲。他翻开《迷途草木记》,在新的一页上画下石琴与药鼎,旁边写着:“琴音可安魂,药香能续命,所谓传承,是让过往的智慧,在时光中继续回响。”
灵蕴兽跑在最前面,新叶与浆果碰撞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为前路伴奏。远处的百草堂旧址在雾中若隐若现,屋檐上的草药幌子随风飘动,仿佛在等待着他们,继续书写那段关于草药与人心的传奇。
这趟旅程还在继续,那些走过的峡谷,听过的琴音,用过的药鼎,都已化作无形的力量,指引着他们前行。无论前路有多少迷雾与挑战,只要琴音在耳,药香在怀,就永远不会迷失方向——因为真正的传承,从来不是死守过去,而是带着过往的温暖,走向更辽阔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