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张孝军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长长地、舒坦地吁出了一口气,那气息中带着如释重负的轻快:“诶呀——!可算是好了,好了!总算……总算是解决了一桩大心事啊!”
他搓着手,在床边兴奋地踱了一小步,然后又想起什么,赶紧回到床边,对着方辰阳,语气变得轻快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促狭:“呃……那个,辰阳啊,你好好休息!什么都别多想,先把伤养好,这是第一位的!我……我这就去跟晓华说一声,让她……呃,一会儿有空过来看看你,你们……你们年轻人,好好聊聊天,随便聊聊,啊?就当是战友之间互相关心一下!”
此时的张孝军,哪里还有半点特种大队长的威严,完全就是一个因为女儿终身大事有望而喜形于色的普通父亲。
“那你歇着,我这就去安排!好好休息!” 他又叮嘱了一遍,这才心满意足地、几乎是脚步轻快地转身,拉开了病房的门,大步走了出去。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他那压抑不住的、带着喜悦的脚步声。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方辰阳一个人。
阳光依旧透过窗帘柔和地洒入,空气中的消毒水味道依旧清晰可辨。但周遭的一切,仿佛都不同了。先前的沉闷和压抑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的、难以言说的复杂氛围。有解脱,有茫然,有对未来的不确定,也有一丝……极其微小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好奇。
他缓缓地躺了回去,闭上眼睛。脑海中,张晓华那张带着倔强和泪痕的脸,与大学时代徐艳艳那张模糊而冷漠的脸交替浮现。然后,是父母殷切的眼神,是张孝军方才那充满愧疚和期盼的神情。
前路将会如何?他和那位几乎算是陌生的张师姐,又会走向何方?
方辰阳不知道。他只觉得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夹杂着伤口隐隐的刺痛,将他缓缓淹没。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此刻,他需要休息。至于其他的,只能交给时间了。
当方辰阳从昏沉的睡梦中缓缓苏醒时,最先感知到的是一片温暖而朦胧的光。他微微睁开眼,发现斜阳透过洁净的窗玻璃,将整个房间浸染成一片琥珀色。窗外,晚霞正如炽烈的火焰般在天际燃烧,层层叠叠的绯红与金橙色交织,将病房的白墙映照出流动的光影。他静静地躺着,感受着黄昏特有的宁静,仿佛时间在这一刻也变得缓慢而温柔。
他尝试挪动身体,却发现被褥像是被什么重物压住了。正当他准备用力时,一个温柔如水的声音在床边响起:“你醒了,要不要喝点水或者吃些水果?”这声音如同春风拂过琴弦,轻柔却清晰地敲击着他的耳膜。方辰阳转过视线,看见张晓华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夕阳的余晖为她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她手中捧着一本书,显然已经在这里陪伴了许久。
这个认知让方辰阳的心微微一颤。他想起入睡前与张孝军队长的对话,那位严肃的长官拍着他的肩膀说:“辰阳,让我女儿照顾你一段时间吧,你们年轻人多相处。”当时他以为这只是长辈随口一提的客套话,没想到张晓华竟真的守在这里。他努力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轻声道:“不用,谢谢师姐。你怎么在这里?其他人呢?”
问出这个问题时,方辰阳的内心其实已经猜到了答案,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确认。他的目光不自觉地扫过病房——这里整洁得过分,床头柜上摆放着一束新鲜的百合,旁边还有切好的水果和保温壶,显然被人精心打理过。这些细节无声地诉说着张晓华在此守候的时光。
张晓华合上手中的书,那是一本诗集,方辰阳瞥见了封面上烫金的“聂鲁达”字样。她将书轻轻放在膝上,目光如清泉般落在他脸上。见他一副茫然的样子,她微微歪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难道我爸爸没有说清楚吗?我们现在在相亲,在谈恋爱,你受伤了我当然在这里照顾你。”她的语气平静自然,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但每一个字都像小石子投入方辰阳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
说着,她不着痕迹地向前倾身,更加专注地凝视着他的眼睛,像是要从那双尚带着睡意的眸子里找出什么隐藏的秘密。“难道你忘了之前和我爸爸说了什么?”这句话问得轻巧,却带着几分试探。不等方辰阳回答,她忽然伸出手,自然地探向他的额头。这个动作来得突然,却又无比自然,仿佛他们已经相识多年。
当张晓华微凉的指尖触碰到方辰阳的额头时,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方辰阳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如电流般窜遍全身——那是一种混合着惊讶、紧张,又带着隐秘期待的战栗。他本能地想要躲闪,身体却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般动弹不得。这种感觉就像他并非第一次体验,在过去的某个训练场上,当张晓华为他包扎伤口时;在某次庆功宴上,当她不慎将酒洒在他衣袖时;在无数个不经意的对视瞬间,这种微妙的情愫都曾悄然浮现。只是这一次,在黄昏的病房里,在两人独处的静谧中,这种感觉变得格外浓烈,几乎要冲破他一直以来筑起的心防。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指尖的温度,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能看见她长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的细小阴影。这一刻,方辰阳突然意识到,张晓华的眼神里不仅有关切,还有一种他不敢深究的认真。她说的“相亲”、“谈恋爱”,或许并不完全是奉命行事那么简单。
“你也没发烧啊。”张晓华收回手,眉头微蹙,但眼底却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她似乎很满意方辰阳此刻的怔忡,却又体贴地不去点破。转身倒水时,她的动作优雅从容,仿佛刚才那个大胆的触碰再寻常不过。
方辰阳靠在枕头上,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她的身影。
“师姐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他接过水杯时,刻意避开她的指尖,但那份温热还是透过杯壁传递到他的掌心。水温恰到好处,不烫不凉,就像张晓华此刻的态度——体贴入微,却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张晓华重新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那个姿态既端庄又带着几分少女的娇俏。“我爸爸说你这人总是逞强,”她的语气带着轻微的责备,但更多的是关心。
暮色渐深,窗外的红霞渐渐褪成淡紫色,病房里的光线变得柔和朦胧。方辰阳望着窗外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细致地照顾过了。自从选择特种兵这条道路,伤痛就成了家常便饭,他早已习惯了独自面对。而此刻,张晓华的陪伴让他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温暖,却也让他心生警惕——他这样的人,真的可以奢望平凡的感情吗?
“其实师姐不必因为队长的命令而勉强自己。”他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声音很轻,像是怕打破这黄昏的宁静。这句话既是在提醒她,也是在提醒自己。特种兵的生命充满不确定性,他不想让任何人因为自己而陷入等待的煎熬。
张晓华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绽放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拉上纱帘,动作不疾不徐。“方辰阳,”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语气却格外轻柔,“你觉得我张晓华是那种会勉强自己的人吗?”她转过身,背光而立,轮廓被余晖勾勒得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这句话在方辰阳心中回荡,像是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他看着她从容不迫地整理着床头柜上的物品,调整点滴的速度,每一个动作都那么自然妥帖。这一刻,他忽然明白,有些感情就像窗外的晚霞,不知何时已经染红了整片天空,而他自己,也许早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沉醉在这片绚烂之中了。
夜色悄然降临,病房里只留下一盏暖黄的床头灯。方辰阳望着张晓华在灯光下柔和的侧脸,第一次允许自己去想:也许,这段由长辈牵线开始的缘分,会绽放出意想不到的花朵。而那个简单的触碰,那个黄昏的相守,或许会成为他们故事里最温柔的开端。
“说吧,心里面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别因为我爸爸是你的大队长,就像听命令似的。”张晓华质问着方辰阳。
“师姐,其实我心里也想着能和你接触的,不是因为大队长的缘故。但是……我嘴笨不知道该怎么说。要不……你还是问吧,我保证都如实回答。”方辰阳努力的解释着。
“真的如实回答吗?”张晓华也不给方辰阳回答的机会,就直接问道:“那你喜欢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