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受半句呵责,亦无半分惩戒。
灼华指尖掐过臂肉,锐痛顿时漫开——不是梦。
这是头一遭,他未费半分心机,未演半出虚戏,竟有人肯对他这般容让。
他自知闯下祸事,原没指望能得一口热食,更不愿去触沈疏白与花娘的霉头,便躲进柴房,直到暮色浸透窗棂,才抱着未吃完的糕点,蜷在门槛上看月亮。
万籁沉寂时,困意终于漫过心头。
衣袂破风的声响骤然落在静夜里,沈疏白的身影如月华凝成,立在柴房角落。
朦胧月色裹着少年,美得像雾中绽开的幽昙,在昏暗中格外灼眼。
他目光一转,又瞥见柴堆上高高搁着的半碟糕点——那是殊糕,其中白色的,原是小徒弟最爱的味道。
少年睡得不安分,先前粗布衣裳被烧毁,此刻只裹着件红纱衣,后腰一截肌肤露出,那玫红蝴蝶,翅尖沾着月光,像要振翅飞走。
仙途姻缘,需凭天地为媒,借山河作证,方能成那一段佳话。
若逢命定之人,乾坤自会显露出征兆——就如他后腰那只红蝶,曾与心上人的纹样分毫不差,只如今早已褪尽艳色,成了灰扑扑的一道印记,任凭他如何感知,也寻不到半分与另一半相契的灵韵。
两情相悦,自是仙途圆满;可若有一方造下滔天恶业,亲手撕碎这天定的缘分,那良缘便会瞬间化为噬神的恶缘,引得天罚加身,降下无解的诅咒。
轻者,一生困于泥泞,碌碌无为,终其一生都碰不到半点顺遂;重者,更是要堕入轮回炼狱,世世为奴为婢,被抛进最污秽的泥沼里,成了任人折辱、予取予求的玩物。
灼华身上附的咒文,此刻正隐隐泛着暗光,似要冲破枷锁向外蔓延。
沈疏白眸色微沉,终是抬了手,指尖灵力如丝,将那蠢蠢欲动的咒文重新缚住,圈在一处,不许再越雷池半步。
次日灼华醒来时,柴房里已多了套衣裳——紫粉相间的料子,不张扬,反倒透着股素雅。
他指尖抚过衣料,神色晦暗不明,末了还是默默换上了。
脚步不自觉挪向厨房,推开门时,只见北叔在灶前忙活,花娘并不在。
“北叔。”灼华站在门口,“可有我能搭手的活计?”
北叔抬头看来,目光落在他身上时,竟晃了晃神,好半天才回神,将那些翻涌的思绪尽数压回心底,只道:“过来帮我打下手吧。”
灼华应了声“嗯”,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
看来这颜色,果然是故人曾偏爱的。
檐角铜铃被穿堂风撞得轻响,灼华垂着的眼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蝶翼般的阴影,将翻涌的情绪严严实实地藏在里面。
他指尖浸在微凉的水中,嫩绿的青菜叶在掌心温顺地翻转,水珠顺着指缝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声响,倒比他这个人更像有活气些。
北叔端着空菜篮过来时,正见他规规矩矩地坐在廊下矮凳上,背脊挺得笔直,却又透着股小心翼翼的蜷缩感。
北叔心中掠过一丝异样,转身去厨房盛了碗青菜粥来,递到他面前:“先垫垫肚子。”
灼华抬眸时,长睫颤了颤,眼底还蒙着层浅浅的雾。
他盯着那碗粥,又望向北叔的眼睛:“我……可以吗?”会被骂会被掌掴吗?后半句没说出口。
“我给你的,有什么不可以。”北叔的声音沉厚。
灼华双手接过瓷碗,他付出的不多,有人做保,这才敢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米粥熬得软糯……
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又落下来,遮住眼底的情绪,只轻声道:“谢谢你,北叔。”
“你这孩子,”北叔看着他这副模样,无奈又心疼,“在我面前,不妨胆子大些。”
灼华闻言,只抬起头对他弯了弯唇角。
那笑容很轻,像春日里薄薄的冰,是易碎的温柔。
他心里悄悄想着,那“故人”想来定是个随心所欲、还被万千宠爱着的人吧?
不像自己,就算死了,也是无人问津的野草。
沈宅的庭院大得很,雕梁画栋绕着回廊,四季花卉开得繁盛,可灼华不敢随意乱逛。
生怕拐过某个转角,就撞上花娘或是沈疏白。
与其在宅中提心吊胆,倒不如溜出去看看街上的热闹。
街市上满是喧嚣,小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笑声以及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糖画师傅手中的糖浆拉出金丝,糖葫芦串得红艳诱人,还有刚出炉的芝麻饼,香气能飘出三条街。
灼华站在摊位前,指尖攥着空荡荡的袖口,数不清第几次摇着头拒绝摊贩热情的推荐。
胃里的馋虫被勾得直叫,可钱包空空如也,至少银子不该花在这些地方上,只能咬着唇转身离开。
他却没察觉,在自己踏出沈宅侧门的那一刻,一道身影就悄无声息地跟在了身后。
花娘拢着袖口,眼中淬着冷光。
反正就是个祸害,与其留着碍眼,倒不如她今日就顺手除了,省得日后再生事端。
指尖凝起淡淡的术法光晕,隐在宽大的袖袍下。
花娘望着前方那道纤弱的背影,眼中的笑意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