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叛徒”让陆离若有所思了一会,他心里自语一句:“……是我的前世?”
然后就抛到了脑后,哪怕是前世,那关现在的我什么事?
抱着这个念头,陆离面色如常,只是更坚定了尽快离开此地的念头。
在仇流的引领下,他们沿着来时的方向,穿过静止的船海与无尽的彼岸花丛,回到了最初踏入这片空间的位置。
忘川河水无声流淌,对岸的燃烧高楼已成为视野尽头的小黑点。
仇流驻足,怀抱古琴,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琴弦。
“铮……嗡——”
清越琴音与一声低沉威严的龙鸣交织响起,回荡在空旷的河岸。
前方虚无的空间上,那扇由无数精纯死气凝聚而成的漆黑大门,再次缓缓浮现,门扉紧闭,上面的龙首似乎注视着仇流一行人好一会,那龙目才闭了起来。
仇流看着这扇门,沉默了片刻,像是隔着门扉感应到了久违的气息。
他伸出手,这一次,实实在在地按在了沉重的门板上。
“吱呀——”大门被缓缓推开一道缝隙。
外面,是胡桃家那条走廊,微弱的光线与属于现世的空气流淌进来。
“好久……没出来了。”仇流低声感慨了一句,语气里充满了纯粹的好奇。
“走吧。”他率先迈步,跨过了那道界限。
过程异常顺利,没有阻拦,没有异变。
陆离护着胡桃紧随其后,当三人的身影彻底穿过门扉,那扇死气龙首大门在他们身后无声无息地合拢、消散。
“回来了!”胡桃深吸一口气,小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而后她急切地看向仇流,又看向自家客厅紧闭的房门:“仇流大叔,我爸爸妈妈……他们……”
仇流指了指客厅的方向,温和道:“在里面,魂魄归位,但沉眠太久,可能需你血脉生机唤醒,去吧。”
胡桃再也按捺不住,对陆离匆匆说了句“道士大叔你们先坐!”
便像只小鸟一样,轻手轻脚地推开了客厅的门,闪身进去,又将门虚掩上,留下陆离与仇流在寂静的走廊里。
客厅内隐约传来胡桃极力压抑的。带着哽咽的低声呼唤。
仇流站在走廊里,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他伸手摸了摸斑驳的墙壁,感受着上面沉淀的岁月;抬头看了看那盏灯泡,眼中流露出纯粹的惊奇;又嗅了一下,属于山谷的清新气息与平和的死气。
“这里的死气……很温和。”他评价道,目光穿透了墙壁,望向后山:“那边……有供奉我的雕像?虽然很粗糙,但心意感受到了。”
陆离靠在墙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精气神在仇流的琴音滋养下已恢复不少。
他简短解释道:“那是电灯,用电发光。后山是安息之地,至于雕像……或许是胡桃的先人所立。”
“电……有趣。”仇流点点头,不再深究,转而问道:“现在是什么年头了?外面……还是皇帝当家吗?”
陆离看了他一眼:“早已不是了,现在是……”
仇流“哦”了一声,没有太多惊讶,只是感慨:“沧海桑田啊。”
陆离想了想,觉得他出来之后,说不定能记起什么,于是问道,“你在那里……守了多久?”
仇流收回目光,想了想,摇头:“不记得了,岁月在里面没有意义。只记得……刚开始守的时候,好像正是生灵涂炭、战火连天的年月。
那时候的河上……每天都有很多很多船来,密密麻麻,几乎看不到水面。”
陆离心中一动,一条船,一个灵牌,都代表一个死去的人?
“那现在……为什么河上的船,看起来虽然无数,却大多静止,新来的都没有了?”陆离问出了观察到的疑点。
仇流闻言,笑了笑,那笑容有些意味深长:“这个啊,也许是过河的方式变了,又或者……有人把摆渡的‘篙’给折了?谁知道呢,我忘了。
他又一次用这个万能的借口堵了回来。
陆离无言,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
这时,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了些许微光。
天边,晨曦将至。
仇流走到窗边,推开窗仰头,望着东方那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空,目光专注。
“久违的阳光啊……”他轻声叹息:“里面……可没有这东西,只有一片灰暗。”
他站在窗边,看了许久,然后才转过身,看向陆离,问道:“你有琴吗?”
陆离微微一怔,随即想起什么。
他心念一动,探入红线鬼气空间。
“有一把。”
正是之前在处理顾灵祖父之事时,从顾家得到的小小报酬。
琴身用料考究,只是当一直被他收着,没有用过。
毕竟本来就是随手拿的,也就上面有点阴气,才让陆离看上了眼。
仇流接过来,指尖拂过琴身,目光落在琴头部位常见的囚牛雕饰上。
那雕工精细,囚牛盘踞,栩栩如生。
他笑了笑,伸出食指,在那囚牛雕像的眼睛上,轻轻一点。
一点温润的青黄色光芒,自没入雕像眼中。
“嗡……”
那囚牛雕刻的眼睛闪过灵动的光彩,整张古琴发出一声愉悦的轻鸣。
琴身变得温润内敛,高远的音律气息自然散发出来,之前沾染的阴邪之气被涤荡一空。
“这是我送你的一点报酬,谢谢你能让我出来‘放风’。”仇流将焕然一新的古琴递还给陆离:“点睛之后,能让这琴的声音更纯粹、更动听。。”
陆离接过琴,确实与之前截然不同。
他摇头:““多谢,不过,我不会弹。”
“没关系。”仇流笑道:“你的那些鬼神里,或许有会的。比如那位红嫁衣姑娘,她的‘声音’就很有潜力。而且……”
他看向陆离的眼睛:“你也该学学了。音乐,可是这世上最美妙的东西,它能沟通天地,安抚神魂,诉说无法言喻之情。
你的路……以后或许用得上。”
陆离沉默片刻,将琴抱好:“我会考虑。”
“好了,时候不早,我也该走了。”仇流伸了个懒腰,神情惬意:“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得去听听现在世间有什么好听的音乐,见见有趣的人。
顺便……看看能不能‘想’起,我那帮兄弟姐妹都在哪儿瞎逛。”
他走到门口,回头对陆离挥挥手,笑容洒脱:
“等你成了‘仙’,再用这琴,直接‘问’我吧,或许那时候的忘川,需要你的眼睛呢……”
陆离点头,郑重道:“好。”
“那么,就此别过。”仇流推开大门,晨曦的光芒涌了进来,勾勒出他玄黑衣袍的轮廓。
他仰望了一眼湛蓝起来的天空,似在吟诵,又似在自语,声音随风飘来:
“久困幽潭忘川水,今得自在访山河。”
“欲问知音何处是,市井庙堂皆可歌。”
“莫笑对牛空弹曲,角徵宫商牛亦乐。”
“人心自缚成桎梏,岂怪琴音无人和?”
最后两句,调侃‘对牛弹琴’,仇流的回答是——牛亦知音,人心自困罢了。
吟罢,一阵清越的琴音与悠远的龙吟和鸣,在晨风中消散,仇流的身影也倏忽不见。
陆离在门口站了片刻,才收回目光。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这张被“点睛”的古琴,拨弄了一下琴弦。
“嗡……”
一声清鸣响起,有平和的龙吟之音,但又悦耳不威严,能让人心神宁静。
“以后,你就叫【忘川仇流琴】吧。”陆离为它命名,算是记录了忘川河和龙长子,免得自己又忘了。
他尝试着将琴收回红线鬼气空间。
心念一动,顺利纳入。
这证明此琴虽然被仇流点睛,但本质还是个普通的古琴。
收好琴,陆离才转身,走向虚掩的客厅门。
推开门,只见胡桃正手足无措地围着客厅中央的沙发打转,小脸上写满了焦急与担忧。
沙发上,并排躺着两个身影,一男一女,面容安详在沉睡,正是【胡青涯】与【沈舒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