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羽落在石槽边缘,金红尾羽垂入水中。水面忽然漾开涟漪,倒影变幻,竟浮现出模糊的景象:无数人影与妖影跪拜于此,鲜血滴入石槽,汇成一道冲天光柱。而在光柱顶端,那道裂开的天梯缓缓降下……
“是留影石!”小朱雀叫道,“这水底下有东西!”
沈墨毫不犹豫,并指如剑,一道温和的剑气探入水中。水花轻旋,槽底淤泥被轻轻拂开,露出一块半嵌入石底的、手掌大小的晶体。那晶体呈暗金色,表面布满天然棱面,此刻正随着水波荡漾,将尘封的光影投射到空气中。
正是他们在第五幅画里看到的“通天之路”降世之景。
只是这一次,影像更清晰,也更……令人窒息。
楚清歌看到那些踏上阶梯的修士脸上,最初是狂喜,但很快变成茫然,接着是恐惧。他们的身体在仙光中变得透明,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他们体内被抽离。而天梯尽头,那道裂隙深处,隐约有什么巨大的、不可名状的阴影在蠕动。
“那是……”她喉咙发干。
“饲料。”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
不是从晶体里,而是从祭坛后方那株半枯死的古木方向传来。
众人霍然转身。沈墨的剑已出鞘半寸,剑气凛然。
古木虬结的根系处,泥土松动,缓缓探出一颗……人参?
不,是一株成了精的、足有孩童大小的老山参。它顶着一丛翠绿的参叶,根须如须,主根上竟幻化出模糊的五官,此刻正用两颗芝麻似的黑眼睛“看”着他们。
“哟,终于有人找来了,”老山参的根须像手臂一样摆动着,语气慢悠悠,透着股见惯世事的懒散,“老朽等了……唔,算不清年头喽。反正上次见到活人,还是那个叫神农的傻小子。”
楚清歌目瞪口呆:“你……你会说话?”
“草木有灵,何奇之有?”老山参晃了晃叶子,“倒是你,小丫头,身上那股味儿……啧啧,和神农小子一模一样。你是他后人?”
“我……”楚清歌下意识摸向胎记。
老山参却已经转向沈墨,根须指了指他腰间的剑鞘:“还有你,小子。这剑鞘是神农当年赠给人族‘守誓者’的,怎么在你手里?上一个拿它的人……唉,死得惨呐,骨头都被天雷劈成灰了。”
沈墨握紧剑鞘,指节泛白:“守誓者?”
“就是监督血誓执行的人,”老山参叹了口气,根须拍打地面,溅起细碎尘土,“当年人妖二族在这儿歃血为盟,说好共享天地,互不侵犯。神农做中间人,留了这剑鞘和图谱给人族,又留了这座祭坛和‘血脉石’给妖族。本以为是万世太平的开端……”
它顿了顿,参叶萎靡地耷拉下来。
“结果呢?通天之路一现,全乱套了。妖族说人族想独占仙缘,人族说妖族背信偷袭。血誓?在成仙长生面前,屁都不是。”
楚清歌走到古木旁,伸手触摸龟裂的树皮。通灵之体让她“听”到了这棵树残留的记忆——欢呼、誓言、鲜血、争吵、厮杀……最后归于沉寂。
“所以这祭坛,荒废了?”她轻声问。
“荒废?”老山参嗤笑,“是被‘天道’抹去了。看见那半幅碎画没?那是天雷劈的。还有这血脉石——”它用根须指了指水底的暗金晶体,“本来嵌在祭坛顶上,日夜发光,提醒两族誓言。结果通天之路出现后第三天,一道雷把它打落下来,埋进泥里。嘿,老天爷不想让人记得这事儿呢。”
小朱雀飞到楚清歌耳边,小声说:“主人,这参爷爷身上有好浓的‘真相味儿’,它没撒谎。”
赤羽也落下,难得没有嘲讽,只是静静看着那块沉在水底的血脉石。金红羽毛倒映在涟漪里,像一小簇不灭的火。
沈墨忽然开口:“你为何守在这里?”
老山参的根须蜷了蜷,像个老人搓手。
“因为当年……神农小子临走前,摸了摸老朽的脑袋,”它声音低下去,竟有些怅然,“他说:‘参老,替我看着这誓。若有人有一天想找回它,你就告诉他们——天道给的梯子,爬不得。’”
谷中寂静了片刻。
雾气缓缓流动,绕过古老石坛,拂过枯木残枝。祭坛上那些斑驳的战争与和平,在昏光里沉默着,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
楚清歌走到石槽边,蹲下身,将手伸进冰冷的积水中。指尖触到血脉石棱面的刹那,胎记与图谱同时灼烧!
更多碎片涌来:妖族长老滴血时的祈祷,人族修士割掌时的庄重,神农氏结印时眼底的忧虑……以及最后,天梯降临时,两族首领对视间那瞬间的动摇与贪婪。
“他们不是忘了誓言,”她忽然说,声音在空旷的祭坛上显得很轻,却很清晰,“他们是选择了相信‘天道’给的未来,而不是彼此守住的现在。”
沈墨走到她身边,也蹲下来。他的手按在剑鞘上,鞘身微震,似在回应这片土地上沉寂了太久的悲愿。
“那我们现在呢?”阿甲小声问,“这祭坛……还有用吗?”
老山参的根须“啪”地拍了下地面,几片枯叶惊飞:“有用没用,得看你们想干什么。要是也想爬那天梯,现在就转身走,当没来过。要是……”它黑芝麻似的眼睛眯了眯,“要是想像神农小子那样,做点不一样的选择,那这祭坛、这血脉石、这剑鞘和图谱——就都是钥匙。”
楚清歌抬起头,看向沈墨。
四目相对。
她看见他眼底映着祭坛的灰影,也映着她自己。而在他瞳孔深处,那片常年结冰的湖面下,有什么东西正在松动、融化、重新凝聚。
“钥匙,”沈墨重复这个词,慢慢站起身,“开哪扇门?”
老山参的根须指向祭坛正上方——那里本该嵌着血脉石的位置,现在只剩一个空荡荡的凹坑。
“开‘真相’的门,”它说,“血脉石一旦归位,祭坛阵法就会重启。到时候,当年被天雷劈碎的最后那幅画……说不定能补全。”
楚清歌也站起来,水珠从指尖滴落,在石面上溅开细小涟漪。她感受着眉心胎记的灼热,感受着脑海里《神农氏图谱》与这座祭坛千丝万缕的共鸣,忽然笑了。
“那就试试呗,”她说,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今天晚饭加不加辣,“反正来都来了。”
小朱雀立刻附和:“试试!试试!我尾巴毛都准备好了!”
赤羽睨它一眼:“你那几根杂毛顶什么用?”却也跟着展开双翼,凤凰真火在羽尖流转,照亮四周雾气。
阿甲“咚”地跺脚,地脉之力隐隐波动:“挖坑埋石我在行!”
沈墨看着这一人三兽,看着他们眼中毫无阴霾的跃跃欲试,看着这片承载了背叛与遗忘的古祭坛,最后目光落回楚清歌脸上。
他伸出手。
不是握剑的手势,而是掌心向上,安静地摊开在她面前。
“血脉石需两人共置,”他说,声音比往常温和,“一人代表人族,一人代表妖族。”
楚清歌挑眉:“可我不是妖族啊?”
“你有神农血脉,通草木万灵,”沈墨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在古老盟约里,你算中间人——和我一起。”
楚清歌瞅瞅他摊开的手,又瞅瞅水底那块暗金色的石头,最后瞅瞅老山参。老参精正用根须捂着并不存在的嘴,一副“你们随意老朽看戏”的悠闲样。
“行吧,”她把手放进他掌心,触感微凉,却有坚实的茧,“那说好了,要是真召唤出什么上古妖魂,你顶前面。”
“嗯。”
“要是天雷又劈下来,你挡着。”
“好。”
“要是……”
“楚清歌。”沈墨打断她,手指微微收拢,握住了她的手,“话多。”
然后他弯腰,另一只手探入水中,与她一同,握住了那块沉寂了万古的血脉石。
石出水的刹那——
祭坛上所有浮雕,骤然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