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亦安静静地听着韶华的话,他垂着眼睑,长睫遮住了眸中翻涌的情绪。
他没有生气,也没有委屈,此时的他只有一种深深的、早已预料到的无力感。
“太后娘娘说的并无道理,是我僭越了,存了不该存的心,倒是连累了你的清誉。”
“亦安......你何必这样说,过几日我再去求求皇祖母,她最疼我了,不会......”
见状,韶华心口一疼,反手握住他的,同他说着体己的话。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名穿着宫中内侍衣裳的宫人来到了长公主府。
他被夙止带进来,躬身对着房中的他们行礼说道:
“奴才给长公主殿下请安。宣太祖皇太后口谕,苏亦安随奴才入长乐宫觐见。”
“什么?”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韶华疑惑的开口,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挡在了苏亦安的身前,她问着那内侍:
“夜已经深了,皇祖母宣亦安入宫做什么?这有什么事,明天去不行么?”
对于韶华的问话,内侍只是将自己的头垂的更低了一点。
他开口的话虽然很是恭敬,却不带着任何妥协的余地:
“回长公主殿下,这......太后娘娘的意思,奴才也不知道啊!太后娘娘只是吩咐奴才,叫奴才带苏公子入宫。”
“那我同他一起去。”
韶华想也没想的说道,只见那内侍一副为难的样子了摇了摇头,只说要苏亦安一人。
苏亦安一愣,随即他倒是轻轻拍了拍韶华的手,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该来的总会来,这是躲也躲不掉的。
苏亦安深吸一口气,缓缓的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略显褶皱的衣袍。
“还请贵人引路。”
苏亦安声音淡淡的,如同以往的温润和平静。只是那沉重的脸色,宣示着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韶华担忧的看着他,苏亦安亦是目光深沉的看了她一眼。那里面包含了太多难以言喻的情绪,有关切,有恐慌,甚至还带着丝丝的决然。
“没事,我去去就回。”
苏亦安轻声说,随后便跟着那名内侍走出了长公主府。
韶华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看着他清瘦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她白日里才从宫中回来,太祖皇太后强硬的态度,冷漠的话依旧是历历在目。
韶华紧紧的锁着眉头,她第一次感觉到这重重宫阙、等级森严的地位、无上的权力是凌驾在情情爱爱之上的。
即便是她是皇帝的女儿,即便是她一出生就拥有荣华富贵,在权力面前,她依然是如此的渺小,她想要随心依旧很是艰难。
——————长乐宫·椒房殿——————
入夜的椒房殿内,比正殿幽深,且熏香浓郁。
陈年木料与香料混合的气味,严肃又带着丝丝暖意。
太祖皇太后并未端坐着,她此时十分随意的靠在一方圈椅上,手中捧着一个暖炉,即便是外面的天气算不得冷,她却依然离不开温暖的椒房殿。
苏亦安进来的时候,一股暖意扑来,他都觉得有些热,有些闷。
苏亦安依礼跪拜,姿态恭谨,他对着太祖皇太后说道:
“草民苏亦安,叩见太祖皇太后,愿太后娘娘长乐未央。”
太祖皇太后并没有立刻叫他起来,反而是垂眸审视着他。
她的目光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她缓缓的扫过他伏地的身影,从他略显单薄的肩背,到他因紧张而微微蜷起的手指。
良久,太祖皇太后才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殿内显得很是冰冷:
“起来吧。跪久了,要是再跪出个好歹,小九该心疼了。”
闻言,苏亦安谢恩起身,垂首立于下方,他的目光落在自己鞋尖前,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上方太后娘娘的那道视线带来的无形压力。
“这么晚了,知道哀家为什么要单独见你吗?”
太祖皇太后开门见山,语气里没有丝毫的迂回。
“草民愚钝,还请太后娘娘明示。”
苏亦安声音轻轻,却让太后娘娘听的清楚。
“哼。”
太祖皇太后冷哼一声,眼底的讥诮丝毫不打算掩饰:
“你是个聪明人,何必在哀家面前装糊涂?小九那孩子,她是被情爱冲昏了头脑,她跑来求哀家赐婚,要招你做驸马。难不成,不是你的怂恿?”
太祖皇太后顿了顿,冷冷的说道:
“苏亦安,你告诉哀家,尚公主你凭什么?凭你这副三步一喘,五步一咳,不知能捱到几时的破败身子骨?还是凭你商贾末流,操持贱业的出身?让我姜国皇室血脉,蒙上铜臭之气,让满朝公卿耻笑天家择婿无目”
太祖皇太后的语气并没有很激烈,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平淡的。但正是因为这种淡淡的感觉,才让他言语中的贬低与轻视更加的明显。
苏亦安悄无声息的握着拳头,他垂着眼,尽自己所能的维持的着自己的体面:
“草民并未有过如此妄念。公主殿下垂帘,是草民的福分,也是草民的负担。”
“负担?你倒是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太祖皇太后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
“你留在她的身边,做个解闷的玩意,哀家可以不计较,给她逗个乐子,排解一些深宫寂寞,倒是可以算你有点用处。”
她将茶盏放下,才开口说道:
“但你若是想要名分?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太祖皇太后的话,狠狠的刺痛了苏亦安的心。
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白了几分,呼吸也比刚刚有些急促。
他头上的汗越来越多,他死死的咬着牙关,没有出声辩解,也没有跪地乞求。
苏亦安清楚的知道,现在这个情景之下,无论他说什么,在眼前的这个掌控天下的老妇人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都是惹人厌烦的。
他说的越多,她对他就会越轻视。
如今苏亦安能做的,就是静静听着她的训话,这么晚让他进宫,怎么可能就只是来说这些无关痛痒的话来的?
不过,都是些马虎眼罢了。
果然,太祖皇太后非常满意他的表现。
这一次,她屏退了周遭的宫人,椒房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