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嗣传承”四字,她说得清晰有力,在空旷的广场上甚至激起微弱回音。
将领眉头微皱。一个异族美人,谈“皇嗣传承”?这已不仅是逾矩,简直有些荒唐。
但他看着阿史那云眼中那近乎孤注一掷的认真,又想起近日青鸾宫有孕之事在后宫引起的暗流,心中权衡片刻,终是道:“美人稍候,容末将禀报。”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暮色四合,紫宸殿的琉璃瓦在夕阳余晖中流淌着金红光泽,殿宇四周隐隐有阵法符文浮现,那是守护神朝中枢的“九天十地禁神大阵”的一角显化。
阿史那云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威压——那是历代天帝坐镇于此积累的皇道龙气,煌煌如天威,让她的苍狼气血本能地感到压抑与排斥。
乌洛在她身后低声说:“主子,若陛下不见……”
“那就等到他见。”阿史那云声音平静,目光却紧锁着那扇紧闭的殿门。
约莫一刻钟后,沉重的殿门开了一道缝隙,一名身着深青色内侍服、面容白净无须的中年宦官缓步走出。
这宦官气息内敛,步履无声,显然是修为不俗的太监修士。
“陛下有旨,”宦官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阿史那云耳中,“宣阿史那美人偏殿觐见。”
阿史那云心中一紧,不知是喜是忧。偏殿觐见,意味着这不是正式召见,陛下可能正在处理政务,只是抽空一见。
她定了定神,对乌洛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在原地等候,自己则跟随宦官步入那扇沉重的殿门。
紫宸殿偏殿是一处暖阁,布置典雅却不失威仪。
地面铺着暖玉砖,踩上去温润舒适;四壁悬挂着历代帝王御笔书画,其中蕴含的意境与道韵让空气都显得沉凝。
穹顶上镶嵌着数百颗夜明珠,此刻正散发出柔和明亮的光芒,将室内照得如同白昼。
阿史那云踏入暖阁的瞬间,就感受到了两道目光。
主位上,天帝姬宸端坐于紫檀木雕龙御案之后,身着玄色常服,袍角用暗金线绣着十二章纹。
他并未抬头,手中正执朱笔批阅着一份奏折,侧脸在珠光下显得棱角分明,神情专注而淡漠。
天帝身上自然散发出的威压,让阿史那云体内的苍狼气血几乎要停滞运转——那是生命层次上的绝对压制。
而在御案右下首,云修容妘氏安静地坐在一张绣墩上,素手烹茶。
她今日穿着一身月白云锦宫装,衣摆绣着淡青色竹纹,长发用一根白玉簪松松绾起,气质温婉如水。
见阿史那云进来,她只微微抬眸看了一眼,唇角含着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笑意,便又低下头,专注地摆弄着茶具。
茶香袅袅,是顶级的“雾隐灵茶”,香气清幽绵长,有宁心静神之效。
阿史那云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上前几步。
她依着入宫后学的礼仪,却又融合了草原的礼节——右手抚胸,单膝点地,行了一个北狄部族觐见首领时的大礼。
“臣妾阿史那云,叩见陛下。”
声音在安静的暖阁中清晰回荡。
天帝并未立刻回应,笔尖在奏折上游走,落下最后一个朱批,方搁下笔,抬眸看来。那目光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穿一切伪装,看透人心最深处的念头。
“平身。”
简单的两个字,听不出喜怒。
阿史那云站起身,却仍垂着头,不敢直视天颜。
她看着地面光洁如镜的暖玉砖,能模糊看见自己的倒影——一个红衣异族女子,在这中土天家威严之地,显得如此突兀。
她必须开口,趁勇气还未消散。
“臣妾……臣妾听闻青鸾宫虞容华有孕,天恩浩荡,心中亦为陛下、为神朝欣喜。”
阿史那云尽量让声音平稳,却仍带着草原口音特有的韵律,“臣妾入宫数年,蒙陛下不弃,赐居宫中,深感天恩。每每思及北狄部族沐浴王化,得享太平,臣妾感激涕零,无以为报。”
她顿了顿,手指在身侧悄然握紧,指甲陷入掌心,疼痛让她更加清醒。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草原儿女特有的直率与恳切:
“臣妾深知己身粗陋,血脉卑微,不敢与中土贵女比肩。然,臣妾亦有一片赤诚之心,愿效仿虞容华,为陛下孕育子嗣,以报皇恩于万一!”
“若得天幸,无论皇子公主,臣妾定当悉心教导,令其知晓陛下仁德,永感天恩,亦可使北狄与神朝血脉相连,情谊永固!”
说完,她再次深深拜伏下去,额头触及温润的玉砖,闭上双眼,等待裁决。
暖阁内一时间寂静无声。
只有云修容手中茶壶注入杯盏的细微水声,清泠如泉。茶香似乎更浓郁了。
阿史那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擂鼓般在胸腔震动。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像一年那么久。
终于,御案后传来声音。
“你有此心,朕知晓了。”
天帝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量,仿佛金口玉言,出口即成定局:
“然,神朝皇嗣之事,关乎国本血脉传承,自有法度规矩。你且退下,安心在宫中修行便是。北狄忠顺,朕与朝廷自有体恤,无需你以此等事为念。”
没有斥责,没有解释,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只是平静地驳回,将她那番剖白心迹的恳求,轻飘飘地拂开,如同拂去衣袖上不存在的尘埃。
阿史那云如遭雷击。
她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与深切的失落,那份草原儿女的倔强让她几乎脱口而出:“陛下!臣妾……”
她想说,臣妾并非贪图荣华;她想说,北狄部族连年受灾,真的需要这份血脉联结带来的庇护;她想说,哪怕只是个名义上的皇子生母,部落的处境也会好很多……
但她的话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