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巴德尔体内光团脱离的同一时刻，在卡俄斯世界某个不可言说的维度，雅典娜手持那柄流淌着幽暗光泽的弑神镰刀，站在一间寂静的石室中。
她的面前，是眼眶通红的普罗米修斯。
“好了，你可以离开了。”雅典娜的声音平静无波。
雅典娜静静地看着他，智慧的眼眸仿佛能洞穿一切伪装。
良久，她缓缓开口：“……你不是普罗米修斯吧？”
“普罗米修斯”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永远不会露出这副模样。”雅典娜走近一步，目光锐利。
“即使面临绝境，他的眼中也只会是冷静的筹谋和深藏的火焰。脆弱、崩溃、自我贬低……这不是先知先觉的普罗米修斯会表现出来的东西。”
“……不，我只是有些……”普罗米修斯试图辩解，声音却越来越低。
“别装了。”雅典娜打断他，语气带着疲惫。
“后知后觉的你，演不来他的复杂。你最多也就骗骗关心则乱的卡蒂亚，还有那个心思单纯的厄洛斯。厄庇墨透斯？”
伪装被彻底撕开。
“普罗米修斯”，顶着兄长外貌的厄庇墨透斯终于放弃了挣扎。
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这次是属于他自己的悲伤与困惑。
“是……是吗……原来我这么失败，连演都演不好……”他哽咽着。
“可是，雅典娜，为什么？兄长他为什么要选择这条路？为什么要我假扮他，承受卡蒂亚的恨，承受所有人的猜疑？他明明可以……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普罗米修斯”的声音带着哭腔，手足无措，像个迷路的孩子。
“兄长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牺牲自己？明明像我这样的蠢材……像我这样后知后觉、总是拖后腿的家伙，才更应该被牺牲掉啊！”
雅典娜沉默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虽然顶着先知面容，却依然显得笨拙而真诚的神只。
她放柔了声音：“不要妄自菲薄。普罗米修斯有他自己的打算，深远到可能我们都无法完全理解。对于他和母亲筹划的‘那个计划’而言，先知先觉还是后知后觉，或许并没有本质区别。需要的只是这柄镰刀的传递。”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也许，比起牺牲你，他更希望你能活下去。用他的身份活下去，至少暂时安全。”
“活下去……”厄庇墨透斯喃喃重复，泪水滴落在地。
“背负着杀害兄弟的罪名，用兄长的脸活着……这样的活下去，有什么意义？”
雅典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等得已经有点不耐烦了，计划必须推进。
她举起手中的弑神镰刀，刀锋对准了自己的眉心。
“等等！”厄庇墨透斯惊慌地想阻止，“你要做什么？！”
“完成我的部分。”雅典娜看了他一眼，眼中是决绝。
“之后，你就自由了。用你兄长的脸，或者变回你自己，都可以。但记住，今天在这里看到的一切，永远埋在心里。”
话音落下，不等厄庇墨透斯再说什么，雅典娜手腕发力，弑神镰刀那幽暗的弧形刃口，毫无阻碍地划过了她自己的额头、眉心，一路向下！
镰刀划过的地方，雅典娜的神体如同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痕迹，悄然“消失”了。
她的神性、意识、存在本质，被这柄能切割原始法则的禁忌武器，从物质世界的躯壳中精准地剥离出来。
厄庇墨透斯目瞪口呆地看着雅典娜的“身体”如同沙塔般崩塌，最终只剩下一团复杂光球悬浮在空中。
紧接着，镰刀自动飞起，刀尖在空中轻轻一划。
空间像布匹般被撕开一道缝隙，缝隙后面不是黑暗，而是无边无际、由无数思维光点——人类的集体无意识之海，阿赖耶。
光团投入那片意识之海，消失不见。
石室内，只剩下呆若木鸡的厄庇墨透斯。
意识之海的深处，时间与空间的概念都已模糊。
雅典娜的“意识体”在这里重新凝聚成形，但不再是实体，更像是一道虚影。
她“站”在一片由无数正在思考、祈祷、绝望、希望的人类意念汇聚成的“浪潮”之上，脚下是文明的深不可测的基底。
一个她熟悉的身影，早已在此等候。
真正的普罗米修斯。
他的形态同样非物质，呈现银灰色，如同由无数流动的预知画面和可能性丝线编织而成，比在物质世界时显得更加深邃、更加超然，但也更加非人。
“看来我们的计划很顺利。”普罗米修斯开口，声音直接在雅典娜的意识中响起，平和而悠远。
雅典娜的虚影“看”向他：“透过轮回系统，一步步融合，最终将神明融入人类的整体精神之中，成为阿赖耶的一部分，再也无法直接干涉物质世界，只能通过影响人类集体潜意识来间接发挥作用……我该说这步棋是险棋，还是妙招？”
“无所谓险妙。”普罗米修斯的身影随着意识海的波涛微微起伏。
“这是为了打破‘必须有人背负世界’这个轮回死局的必要牺牲。那本质上是饮鸩止渴，且将无穷的重压加于一人之身。父亲神打破了轮回，但世界仍需维系。与其让父神或某个神明继续独自承担，不如……将‘维系世界’的职责，分散给所有拥有灵智的存在，让众生的意识共同构成世界的‘缓冲层’和‘意义之网’。”
“所以，你、母神，你们在推动的，是一场悄无声息的‘神代隐退’？”雅典娜问。
“让神明从台前走到幕后，从主宰者变成……潜意识中的‘概念’或‘原型’？”
“可以这么理解。”普罗米修斯点头。
“但这需要契机。‘宙斯’在另一个世界的疯狂，他对‘唯一神’的追求，他对众神的屠杀，以及大地之怒的‘归源’特性……这一切构成了完美的催化剂。当他把那个世界的神明屠戮殆尽，试图成为唯一时，他实际上是在强行将所有神性收拢、提纯。而当他最终尝试完成最后一步时……”
“那个世界的‘神性聚合体’会达到一个极致的临界点。”雅典娜接道。
“届时，由母神和倪克斯女神准备好的‘仪式’，就可以借助那个临界点的爆发力，以及弑神镰刀斩断原始法则的特性，将‘神明’这个概念本身，从那个世界的基础法则中部分剥离，最终汇入贯通的多世界人类意识之海。这个过程会像病毒一样扩散，最终波及所有相连的世界，包括我们的卡俄斯。”
“没错。”普罗米修斯的身影靠近了一些，银灰色的光流与雅典娜的金色纹路轻轻触碰。
“神明将不再是独立于人类之上的个体存在。他们的权柄、特质、故事，会沉淀为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神话原型’，继续影响文明的走向，但再也无法直接降下神罚、随意干涉人间。世界的维系，将由全体智慧生命的意识活动共同承担。痛苦、喜悦、创造、毁灭……一切情感与思维，都将成为维系世界存续的‘能量’与‘意义’。”
雅典娜沉默了片刻，意识海中泛起思索的涟漪：“听起来像是将神明‘民主化’了，或者说‘稀释’了。但代价是，神明失去了自由。像我这样主动融入的还好，对于那些被强行剥离、融入的意识呢？他们会甘心吗？”
“所以需要‘弑神镰刀’，需要‘归源’的冲击，需要精密的引导。”普罗米修斯平静地说。
“这是一个不可逆的进程。一旦开始，就像雪崩。至于甘不甘心……在整体的存续面前，个体的意愿有时不得不被搁置。而且，融入阿赖耶并非毁灭，是另一种形式的‘存在’。当计划趋于完善，系统稳定后，积累足够力量的意识体，依然可以选择不同的道路——比如像我这样保持相对独立的观测与引导状态，或者像你以后可以尝试的那样，剥离一部分意识，转生到物质世界，以凡人之躯重新体验、学习、成长。甚至……如果力量足够强大，意识足够坚定，带着记忆和部分能力离开这个世界，去探索虚空，也并非不可能。”
雅典娜的虚影光芒闪烁了一下：“‘以后可以尝试’？看来母神早就为我规划好了？”
“莫提斯殿下只是预见了多种可能性。”普罗米修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
“她了解你，雅典娜。你不是安于现状的神明，探索与成长是你的本能。这个新体系，或许能给你前所未有的自由——当然，前提是你能适应这种非实体的存在形式，并学会在意识的海洋中遨游、积累力量。”
“听起来……不坏。”雅典娜承认。
“那么，计划完成后，父神会怎样？他会接受这种‘神代隐退’吗？还是说……他会成为那个例外？”
普罗米修斯的身影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凝滞。
银灰色的光流缓缓旋转，仿佛在斟酌词句。
“……我不清楚。”最终，他诚实地回答。
“莫提斯殿下只将计划告知我到必要的部分。关于父神的最终角色和去向，她没有明说。也许连她也无法完全预见父神的选择。他是最大的变数，也是这个计划能启动的基石。”
雅典娜的智慧光芒微微黯淡：“我还以为你是个敢于反抗一切、包括父权的叛逆者。没想到，到头来，你依然是在执行母神这些‘长辈’的宏大计划。”
“不是为了服从。”普罗米修斯纠正，声音坚定起来。
“是为了‘整体’的利益，为了一个更可持续、更少个体被迫牺牲的未来。如果我的‘叛逆’需要以另一种形式的‘服从’来达成，那么我愿意。而且……”
他顿了顿，银灰色的身影中浮现出一丝属于“普罗米修斯”特有的炽热：“这个计划本身，就包含着对旧秩序最彻底的‘叛逆’。它将颠覆神与人之间维系了亿万年的关系。这难道不正是我一直以来追求的吗？让人类摆脱神明的绝对支配，让他们自己的集体意志成为文明的主导力量？只不过，这次我用了一种更间接、也更彻底的方式。”
雅典娜的虚影沉默了，似乎在消化这庞大的信息量，也似乎在重新审视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