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节,天际才泛起鱼肚白,甲五号院就已经醒来。
晨风微凉,吹不散院中弥漫的喜庆与忙碌。
正堂里灯火通明。
雨水今日起了个大早,一身簇新的碎花衬衫配深蓝裤子,两条油亮的麻花辫垂在肩头,发梢还系了红色的头绳。
她脸上的笑意根本压不住,像个忙碌的小蜜蜂,围着吕辰转来转去。
“表哥,你站好别动。”雨水手里拿着一把崭新的木梳,踮着脚给吕辰梳理头,“你这头发最近长了,得好好梳一梳。”
吕辰乖乖站着,任由表妹摆布。
他今日穿的是一身深灰色的中山装,料子挺括,是陈雪茹用攒了许久的好布料。领口、袖口针脚细密均匀,穿在身上,衬得他肩宽腰挺,多了几分沉稳气度。
雨水梳得仔细,嘴里还念叨着:“晓娥嫂嫂看到你这样子,肯定喜欢。表哥,你今天可得精神点,这可是订亲呢!”
“知道。”吕辰温和地笑笑,看着镜中的自己。
头发一丝不乱,露出饱满的额头和清亮的眼睛。
十年时光,那个从白杨村走出来的瘦弱少年,如今已是肩能扛责、眼中有光的青年骨干。
岁月和经历在他身上沉淀下了一种独特的从容。
梳好头发,雨水又拿出一双崭新的皮鞋:“这是我特意给你买的,你试试。”
吕辰换上鞋,在屋里走了几步。
皮鞋质地柔软,大小正好,走起路来沉稳有力。
“太合适了,雨水好眼光。”他点头,内心感动,雨水攒点零花钱是真的不容易。
“那当然,我量的尺寸还能有错?”雨水得意道,又仔细端详了吕辰一番,这才满意地拍拍手,“好啦,收拾停当!表哥,你今天可真精神!”
这时,陈雪茹从里屋走了出来。
她今日也穿了一身新衣,枣红色的对襟褂子,衬得她脸色红润。
虽然怀了身孕,但月份尚浅,身形还不显,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温婉柔和。
她手里拿着一个红绸包裹的包袱,小心翼翼地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
“小辰,过来。”陈雪茹招招手,解开包袱,“这是今天要带过去的订婚礼,我再跟你清点一遍。”
吕辰走过去,只见桌上摆得整整齐齐:两套用红纸细心包裹的衣服,都是女式旗袍,一看就是是上好的料子,一提用红绳捆扎的福鼎白茶,一盒包装古朴的东阿阿胶,一盒用精致的木盒盛着的长白山的雪蛤。
旁边是一个崭新的存折,以及用红纸包好的三转一响票证。
吕辰点点头:“嫂子费心了,准备得很周全。”
“应该的。”陈雪茹笑道,“存折和票证我这就交给晓娥,其他的你们带着。”
正说着,何雨柱也穿戴整齐从卧室走了出来。
他今日一身崭新的深蓝色中山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整个人精神抖擞,一扫食堂大厨的烟火气,竟有了几分干部的模样。
“哥哥今天可真精神!”雨水拍手笑道。
何雨柱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你嫂子非让穿新的,说今天是大日子,不能给咱家丢人。”
陈雪茹白了他一眼:“那是自然。你今天可是代表咱们何家,陪着媒人去提亲的,当然要体面些。”
她又从屋里抱出小念青。
小丫头今日被打扮得像个年画娃娃,穿着崭新的藕荷色小褂子,头上扎着两个红绸蝴蝶结,小脸白白净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
看见吕辰,她立刻伸出小手,含糊地叫着:“飘叔……抱!”
吕辰笑着接过小侄女,在她嫩乎乎的脸蛋上亲了一口:“念青今天真漂亮。”
“那是,我闺女嘛!”何雨柱得意道,凑过来逗女儿,“念青,今天跟爸爸妈妈去晓娥阿姨家,给表叔提亲,高兴不高兴?”
小念青似懂非懂,只是咯咯地笑,露出几颗小米牙,萌态可掬。
陈婶也从厨房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锅刚熬好的小米粥和几碟小菜:“都收拾好了?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这一上午有的忙呢。”
一家人围坐在桌前,简单地用了早餐。
虽是简单的粥菜,但气氛温馨。
何雨柱胃口好,连喝了两碗粥,陈雪茹则细心地把剥好的鸡蛋递给吕辰和雨水。
饭后,雨水背起书包:“表哥,嫂子,我先去李师父那儿了。今天早上的课不能耽误,我学完就赶去娄家跟你们汇合!”
“路上小心。”吕辰叮嘱道。
“知道啦!”雨水摆摆手,推着自行车出了院门。
何雨柱看看天色,对陈雪茹和陈婶说:“咱们也差不多该动身了。雪茹,你把念青的东西带好,妈,我骑车带你。”
陈婶乐呵呵的笑道:“好,今天我也坐坐姑父的车。”
陈雪茹把准备好的礼物重新包好,又检查了一遍小念青的尿布、衣物,这才抱着孩子,和何雨柱一起出了门。
临走前,何雨柱回头对吕辰说:“小辰,我们在娄家等你。别紧张,有郎爷、田爷和师父在,稳当着呢!”
吕辰笑着点头:“放心,表哥。”
送走了表哥一家,院子里忽然安静下来。
离约定的时间还早,媒人们要过一会儿才到。
吕辰在院子里踱了几步,看着这个承载了他十年记忆的家,心中感慨万千。
从1952年那个瘦弱的孤儿,到如今清华大学毕业的工程师、实践基地的骨干,有了亲人,有了爱人,有了为之奋斗的事业。
这一路走来,每一步都踏得坚实,每一天都过得充实。
他走到院中的大藤椅旁,坐了下来,随即又放松身体,微微躺靠进去。
晨光越过屋脊,斜斜地照在院中那棵老石榴树上。
一夜秋露的浸润,墨绿的叶片上缀着点点晶莹,在光线下闪闪发亮。
最引人注目的是枝头那几颗饱满的石榴,青皮的底色上,被秋阳晕染出一抹醉人的酡红,像少女羞怯时飞上脸颊的红晕,又像窖藏美酒透出的醇厚光泽。
吕辰静静地望着那抹酡红,眼神渐渐失了焦点。
这颜色,太熟悉了……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娄晓娥时的情景,那是在丰泽园,她跟在父母的身后,穿着浅蓝布裙,两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垂在肩头,手里拿着一本《中学生》杂志。清澈的目光带着羞涩,那双眼睛,清澈如山泉,没有一丝杂质。她微微抿唇,向他颔首致意,干净而纯粹。
他想起在那年的植树节上,因着资本家小姐身份难以融入集体的娄晓娥主动要求和他组队,那时的她,羞涩的提着水桶,两人隔着新种的树苗分享午餐。
他想起那年他们在胡同里扫盲,她专注的给大娘大嫂们画着鞋样。
他想起,那年的五次联欢会上,娄晓娥弹的钢琴,那是《黄河》片段,她穿着蓝色学生裙,头发梳在脑后,神情专注,手指在琴键上跳跃着奏出或如惊涛拍岸,或如暗流汹涌的旋律。
他想起那年的国庆节,在浩荡的万岁声浪中,他们穿越人海人海相望,惊鸿一瞥,他的心融入了这个时代,第一次有了要守护她的冲动。
他想起……
一阵微风吹过,石榴叶沙沙作响,吕辰从悠长的回忆中醒来,目光重新聚焦于那抹酡红之上,心底一片温润的宁静。
所有的忐忑和疲惫,都在这一刻被回忆洗净。
他想:“原来最好的日子,不是盼来的,是一步步走出来的。就像这石榴的红,是晒足了每一天的太阳,喝足了每一夜的露水,才酿出的颜色。”
阳光洒满院子,空气里有淡淡桂香飘来。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是该出发了!
“小辰!”
院门外传来洪亮的声音,随即,就见赵四海师父大步走了进来。
今日的赵师父一身板正的藏青色中山装,脚上是擦得锃亮的皮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红光满面,精神矍铄。
他手里还提着一个长条盒子,看样子是准备的礼物。
“师父,您来了。”吕辰迎上前。
赵四海上下打量吕辰,满意地点头:“好,好!这身打扮精神!像个要订亲的样子!”
他将手里的盒子递给吕辰:“这是师父和师娘的一点心意,一对龙凤玉佩,给晓娥那孩子的。谭先生是大家出身,讲究这些,咱们礼数得周全。”
吕辰双手接过,郑重道:“谢谢师父师娘。”
“自家人,客气啥。”赵四海摆摆手,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这些山货不错,嗯,都是燕山里的好货色。”
院子里晒着些核桃、榛子、板栗、松子,都是农场空间里的产出,十年生长,如今已经到了盛果期,今年收了一千多斤。
吕辰点点头:“师父您眼毒,老家的根生叔托人送来几十斤,今年山里光景好,他们摘了不少。”
赵四海点点头:“不错不错,小辰你会做人,亲戚就要越走越亲,才是发家之道!”
正说着,院门外又传来了动静。
只见郎爷和田爷并肩走了进来。
郎爷今日一改平日随意的装扮,穿了一件深灰色的绸质长衫,外罩一件墨色马甲,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银丝在阳光下泛着光。
他手里拄着一根乌木手杖,步态从容,气度儒雅中透着威严,“爷”味十足。
田爷则依旧是那副闲适的派头,但今日也换了身崭新的中山装,头发梳理过,眼神清亮。
他手里拿着一个用红纸精心包裹、以金色锦带束好的卷轴,看那形状,正是婚书。
“郎爷,田爷。”吕辰上前行礼。
两位老人看到焕然一新的吕辰,眼中都流露出赞赏之色。
郎爷微微颔首,目光在吕辰身上停留片刻:“嗯,收拾得利落,像个样子。”
田爷则笑了笑,将手中的卷轴递给吕辰:“婚书在此。老郎亲自执笔,一般人可求不来这墨宝。”
吕辰双手接过,感受着卷轴沉甸甸的分量。
“今天,辛苦郎爷、田爷、师父了。”吕辰向三位老人深深鞠了一躬。
赵四海哈哈一笑,站起身拍了拍吕辰的肩膀:“小子,紧张不?放心,有我和二位老哥哥在,给你撑住场面!保管把这事儿办得漂漂亮亮!”
郎爷捋了捋胡须,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娄家虽是大户,但如今也是新社会,令柔知书明理,咱们按礼数来,她当不挑理儿。”
田爷接口道:“放心好了,娄家嫁女,看重的是人,人过关了,礼仪都是表象。”
有这三位重量级的媒人坐镇,今天的订亲仪式定然顺利。
这时,院门外热闹起来。
邻居们陆陆续续聚了过来,中秋佳节,大家多在家休息,此时听到动静,都赶来壮行。
赵奶奶先走进院子,她今日穿了件深紫色的对襟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见到吕辰优雅一笑:“小辰啊,今天是大喜日子!奶奶恭喜你了!”
吕辰恭敬行礼:“谢谢赵奶奶,以后还要奶奶多为我和晓娥指点迷路!”
赵奶奶微笑:“孩子,你一直懂事,这些年不容易,如今就要成家,奶奶高兴,这朵红花给你戴上,喜庆!”
说着拿出一朵用红绸扎成的大红花,亲手别在吕辰胸前。
赵奶奶慈祥地笑着,又转向郎爷、田爷和赵四海:“三位老哥哥,今天小辰的事,就拜托你们多多张罗了!”
郎爷微微颔首:“刘先生,你放心,小辰这孩子对我味,今天定然全了他这文定之礼。”
田爷也微笑颔首。
这么多年,吕辰第一次知道赵奶奶姓刘。
赵四海则朗声道:“老嫂子,您就等着喝喜酒吧!”
这里,吴奶奶、张奶奶、李婶、王婶等女眷都聚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着祝福的话。
男人们则站在稍远些的地方,脸上带着笑,看着这热闹的场景。
兄弟姐妹们也上前祝福:“小辰哥哥,马到功成!”
吕辰非常开心,从地上端起一个簸箕,招呼着兄弟姐妹们抓坚果吃:“今儿个大喜,兄弟姐妹们可劲儿吃!”
一阵欢呼瞬时响了起来。
张副局长上前笑道:“小辰,今天这阵仗可不小。三位老爷子亲自做媒,咱们胡同里多少年没见过了。”
吕辰也笑:“都是长辈们抬爱。”
张副局长从怀里掏出五个用红纸包好的红包,塞到吕辰手里:“小辰,这是咱们几家邻居的一点心意,你收着。不多,就是个意思。”
吕辰开心收下,连连道谢。
院子里人越聚越多,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吕辰看着这些真诚的邻居,心中暖流涌动。
这十年来,从刚搬进甲五号院时的陌生,到如今的亲如一家,这些邻居给了他太多的帮助和温暖。
今天他订亲,大家真心实意地为他高兴,这份情谊,比什么都珍贵。
日头渐高,时间将近下午两点。
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入胡同,在甲五号院门口停下。
这是田爷事先安排好的车子,为了今天这庄重的行程。
车子擦得锃亮,在秋日的阳光下泛着光。
司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穿着整洁的制服,下车后恭敬地向几位老人问好。
“时候差不多了。”郎爷看看怀表,开口道。
赵四海师父点点头,对吕辰说:“把礼物搬上车吧。”
吕辰和几位邻居兄弟一起,将准备好的礼物一一搬进后备箱,整整齐齐地放好。
三位老人先上了车,吕辰转过身来,给长辈们行了一个礼:“各位奶奶,叔叔婶婶,弟弟妹妹们,我去了”。
说完又做了个怪:“此去定能旗开得胜,拜托奶奶们一件事,帮我把滚新床的小子挑出来!”
李连长家大小子先举起了手:“小辰哥哥,我给你滚!你要给我糖!”
哈哈哈哈
众人一阵大笑,吴奶奶骂道:“都要结婚的人了,还是没个正形,就知道你能,去吧!”
车子缓缓启动,驶出宝产胡同。
秋日午后的阳光正好,透过车窗洒进车里,暖洋洋的。
道路两旁,国槐金黄,在阳光下闪烁着温暖的光芒。
偶尔有风吹过,几片叶子悠悠飘落,在车前打个旋,又轻轻落在路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