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云天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将最后一枚玉简放下。
六十载闭关,修为臻至元婴后期,法力、肉身、神魂皆有精进;又得了“新一指禅”这等强横神通,更对这方世界有了全新的认知。
此行,圆满了。
他从干涸的池底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扫过内殿。
那条三十丈长的青白巨蛟依旧在沉睡,气息悠长而强大;蛟首上,那只黑毛寻宝鼠也睡得正酣。
他心念一动,将两个还在睡梦中的小家伙收回了灵兽空间。
是时候,离开了。
云天最后看了一眼这座空旷寂寥的暗金大殿,转身迈步,身形没有丝毫留恋地向着殿外走去。
行至殿门处,他随手一招。
数道流光从大殿各处飞射而来,没入他的袖中,正是那几杆布下颠倒五行阵的阵旗。
阵法撤去的瞬间,整座大殿的气息再无遮掩。
“哗啦啦——”
殿外那幽暗深邃的湖水,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失去了金莲道韵与法阵的阻隔,立刻疯狂地倒灌而入。
不过数次呼吸的工夫,这座金莲寺遗迹中唯一完好的暗金大殿,便被冰冷的湖水彻底吞没,重新归于死寂。
云天身形不停,一步踏出,已在千丈之外。
遁光冲天而起,破开湖面,带起一捧晶莹的水花。
时隔六十余年,他再一次看到了这片破碎而混乱的天地。
头顶是灰蒙蒙的天穹,四周是无边无际、密如蛛网的空间裂缝,它们如同沉睡巨兽的伤疤,狰狞而恐怖,散发着吞噬一切的毁灭气息。
云天静立于虚空,目光投向遥远的东方。
他的神情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东方,只要穿越这片兰幽泽,便是他朝思暮想的故土——苍兰大陆。
以他如今元婴后期的修为,再加上储物戒中还剩下不少的“渡虚神符”,只要方向不错,一路穿行而去,回归故土并非难事。
然而,那份近在咫尺的归乡之情,只在他心头萦绕了片刻,便被他悄然压下。
他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深邃,转向了西方。
他还记得,当年离开衍阵宗时,叶红鸾提及双向传送阵,语气中那一丝难以掩饰的遗憾。
她为自己所做的种种还历历在目,这份情谊,云天一直记在心里。
大丈夫立于天地,一诺千金。
答应过要为她寻觅空间石,在离开这片地域之前,此事必须了结。
这无关风月,只关乎本心。
云天不再犹豫,翻手取出一枚“渡虚神符”,法力注入。
“嗡!”
一道柔和的银色光罩瞬间将他全身笼罩,隔绝了外界狂暴的空间之力。
他身形一晃,化作一道银光,毅然决然地冲入了西方那片更为密集、更为危险的空间裂缝之中,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
修仙者的世界,时间总是最廉价的东西。
当云天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小衍山脉上空时,已是两年之后。
两年的时间,对于凡人而言或许不短,但对他来说,不过是一次稍长的旅途。
他悬浮于九天之上,气息完美收敛,如同一粒微尘,下方的衍阵宗弟子来来往往,无一人能察觉到他的存在。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更没有去见叶红鸾。
徒增牵绊,并无益处。
他的神念,轻柔如拂柳的春风,悄无声息地拂过整座衍阵宗。
宗门比六十多年前更加兴盛,弟子数量多了不少,其中不乏一些资质上佳的好苗子。
他的神念在主峰大殿轻轻一扫而过,最终落在了后山那片清幽的山谷。
谷内,那几排精致的竹屋依旧如故。
云天的身形如鬼魅般一闪,下一刻,便已出现在了自己当年暂居的那间竹屋门前。
他目光微动。
六十余年过去,屋前屋后,竟无半点尘埃与落叶,显然是常年有人打理。
他轻轻推开竹门。
“吱呀——”
屋内,陈设依旧,桌椅几案,一如他离去之时的模样,甚至连空气中都带着一缕淡淡的馨香。
云天心中微微一叹。
他走到屋内的茶桌旁,袖袍轻轻一挥。
数道灵光在桌面上闪过,现出几样物事。
两个精致的锦盒,三四个贴着符箓的白玉瓷瓶。
一个锦盒中,装着的正是一块拳头大小的空间石,足以补全那座双向传送阵。
另一个锦盒里,则装着两枚“渡虚神符”,是他能留下的,最实在的保命之物。
至于那几个玉瓶,里面是他精心炼制的,最适合元婴期修士稳固境界、精进修为的灵丹。
做完这一切,云天最后环视了一眼这间小屋。
这里承载了一段不算漫长,却足够真挚的记忆。
但他知道,自己与这里,终究只是过客。
他没有留下任何书信,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有些情谊,不必言说,有些人,相忘于江湖,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云天身形一晃,便消失在了竹屋之内,仿佛从未出现过。
来时无声,去时无影。
只留下满桌的赠礼,静静地等待着它们的主人。
……
无垠虚空之上,一艘通体漆黑的飞梭撕开云层,划出一道墨线,朝着东方天际疾驰而去。
魔云梭内,云天盘膝而坐,神色古井无波。
离开小衍山脉已有数日,他没有丝毫停留,径直向着兰幽泽的方向原路折返。
横穿兰幽泽,回归苍兰大陆。
这个念头,自他踏出金莲寺大殿的那一刻起,便已在心底生根发芽,再难动摇。
除了路程更近,更重要的,是那片破碎虚空本身。
于旁人而言,那是九死一生的绝地;于他而言,却是感悟空间法则的无上道场。
修为越高,云天对“法则”二字的重要性,便理解得越是深刻。
“小子,你这又是何苦?”
就在此时,云镇天那略带一丝慵懒的声音,在云天心湖中悠悠响起。
“天苍界何其广阔,奇珍异宝、上古遗迹数不胜数。以你如今的修为,去哪里不能修炼?正该趁此机会,游历四方,寻觅如‘金莲玉髓’那般的逆天机缘才是正理。”
“你那混沌体,想从元婴后期到化神,可不是一个小境界那么简单。没有天大的机缘,耗上千年也未必能成。你如今急着回那小小的苍兰大陆,莫不是……还惦记着当年那两个小丫头?”
老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揶揄,显然对他这般“走回头路”的行为很是不解。
“老祖放心,晚辈分得清主次,不会因儿女私情,而忘了求取大道。”云天眼帘都未抬一下,在心湖中平静地回应。
他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那你是为了什么?”云镇天哼了一声,显然不信。
云天沉默了片刻,遥望着飞梭前方那片渐渐变得荒芜枯黄的天地,心念缓缓流淌:
“小子只是回去,与过往做一番了结。”
“苍兰大陆,是我出生之地,是我踏上仙路的起点,那里有我与爷爷相依为命的岁月,有我父母留下的最后痕迹。”
“这些记忆,这些因果,若不能亲手了结于那片土地,终究会化为一丝挂碍,一道心障,留存于神魂深处。平日或许不显,但将来冲击化神,乃至更高境界之时,心魔来袭,此障必成大患。”
“我此番回去,不是为了沉溺过往,而是为了彻底斩断过往,让道心再无瑕疵,如此,方能在这条修仙路上,走得更远,更稳。”
一番话说完,心湖之中一片寂静。
云镇天似乎也没料到,他竟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
过了许久,老祖才没好气地轻哼一声:“矫情!修仙者,本就该斩断尘缘,一往无前,哪有你这般还主动凑回去的。”
话虽如此,但云镇天终究没再多言。
他活了无尽岁月,见过的天才妖孽如过江之鲫,但每一个能走到最后的,都有着旁人无法理解的执着与道。
或许,这就是这小子的道。
云天微微一笑,不以为意。
他不是矫情,他只是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路,该怎么走。
……
魔云梭在昏黄的天幕下划过一道平直的黑线,最终悬停在那片破碎虚空的边缘。
两年光阴,弹指即过。
眼前的景象一如往昔,无数道漆黑的裂缝自天穹垂落,将整片天地切割得支离破碎,散发着令人神魂悸动的毁灭气息。
只是,这一次,云天的眼中再无初见时的震撼与惊叹。
在他如今堪比化神境的神念感知中,这片绝地不再是纯粹的混乱与毁灭。
那些或明或暗的空间裂缝,那些无时无刻不在生灭的空间涟漪,其背后都遵循着某种残破而玄奥的规律。
它们,是道之伤痕。
云天收起魔云梭,身形飘然落下。
他没有丝毫犹豫,一步迈出,便踏入了这片六十余年前让他与悟明和尚都狼狈不堪的兰幽泽。
这一次,他没有祭出任何防御法宝,甚至连护体灵光都未曾撑起。
他就像一个凡人,闲庭信步般走在这片赤褐色的、覆盖着剧毒苔藓的大地之上。
“嗡——”
一丝微不可察的空间波动在他左前方三尺处陡然浮现,一道细如牛毛的银色裂缝即将成型。
换做任何一名元婴修士,此刻必然是亡魂大冒。
然而云天却似未卜先知,身形只是随意地向右侧横移了半步。
嗤!
那道银线一闪而逝,恰好擦着他原先的衣角划过,没有带起半分涟漪,便又悄然隐没于虚空之中。
整个过程,云天的脚步甚至没有丝毫的停顿。
“啧啧,小子,你现在在这鬼地方,倒是比在自家后花园还熟络。”云镇天的声音在心湖中响起,带着几分惊奇。
云天心念微动,没有回应。
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这种与死亡共舞的奇妙感悟之中。
边缘地带这些稀疏且规律相对简单的游离裂缝,对他而言,已构不成任何威胁。
每一次闪避,每一次挪移,都是一次对空间法则的实践与印证。
他的身法越来越快,越来越飘忽。
在外人看来,他仿佛一道不受任何阻碍的青烟,以一种诡异的韵律,在纵横交错的死亡陷阱中穿行。
深入百里之后,前方的景象骤然一变。
固定的空间裂缝变得密集如林,将大地切割成无数块不规则的孤岛。
而游离裂缝出现的频率与威力,更是呈几何倍数暴增。
“嗤啦!”
一道尺许宽的漆黑裂缝,毫无征兆地在云天头顶生成,如同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当头咬下。
云天目光一凝,终于停下了脚步。
再往前,即便是他,也无法单凭身法完全规避了。
他不再托大,手腕一翻,一枚银光流转的“渡虚神符”已然在手。
法力注入,柔和的银色光罩瞬间将他笼罩。
然而,与上次不同的是,他的一缕神念悄然分出,紧紧贴在光罩外层。
他要借助神符的防护,去亲身“触摸”那些狂暴的空间之力,去感受每一次碰撞中,空间法则最本源的脉动。
“轰!”
光罩与那道漆黑裂缝轰然相撞。
银色光罩剧烈地向内凹陷,表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云天身形纹丝不动,双目紧闭,神念却在那碰撞的中心,疯狂地汲取着那稍纵即逝的玄奥感悟。
“果然……比单纯的观察,要清晰百倍!”
云天眼中闪过一抹喜色,不再停留,化作一道银光,朝着兰幽泽深处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