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州的临时帅府,成了我西进征程的第一个决策中枢。张荣、萧突迭的骑兵如同两把锋利的梳子,不断梳理着西山地区的边患与潜在威胁;派出去的文吏和使者,则如同细密的蛛网,尝试将影响力渗透到更远的山区与部族;而来自各方的情报——大同的、西夏的、乃至草原的——则如同涓涓细流,汇聚于此,勾勒出一幅日益清晰的西线战略态势图。
一、步步为营,蚕食鲸吞
张荣和萧突迭严格执行了我的方略,将“清剿边患”与“拓展影响”紧密结合。他们的行动并非一味猛冲猛打,而是充满了策略性。
在西北方向,沿着桑干河谷,他们首先集中兵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除了几处盘踞在交通要道上的大型匪寨。这些匪寨多为金军溃兵与当地亡命之徒纠结而成,战斗力有限但祸害不小。联军骑兵的雷霆打击,不仅肃清了道路,更起到了强大的震慑作用。
随后,他们并未急于向重兵布防的雁门关(大同东南门户)挺进,而是分兵控制了灵丘、广灵等几座防御薄弱、守军早已逃散或观望的小城。控制这些城池后,张荣并未大肆劫掠或强征,反而开仓放粮(缴获的匪资和少量存粮),赈济城中饥民,并张贴安民告示,宣布联军只诛首恶,胁从不问,鼓励百姓回乡生产,商旅往来。
同时,他们开始在这些新控制的区域建立简易的驿站和哨卡,派驻少量兵力,并招募当地可靠之人作为向导和辅兵。这些举措,使得联军的影响力沿着河谷,如同藤蔓般,逐步向大同方向延伸。
西南方向,飞狐陉、蒲阴陉等太行山隘口的清理更为艰难。这里地形复杂,山高林密,匪患多为本地山民或小股溃兵,熟悉地形,行踪诡秘。萧突迭充分发挥了部族骑兵擅长山地作战的优势,采取小股精兵突击、设伏诱敌、夜间奇袭等战术,一步步将山匪驱离主要通道。他也效仿张荣,对愿意归顺或保持中立的山区村寨给予保护和交易便利,孤立并打击那些冥顽不灵者。
短短两月间,蔚州以西、大同以东、太行山以北的这片三角区域,治安大为好转,几条主要商道重新出现了零星的商队,虽然规模远不如前,却是一个积极的信号。更重要的是,通过军事行动和政治安抚,联军在这一区域建立起了初步的、事实上的控制,将前沿触角稳稳地抵近到了距离大同不足百里的地方。
宗翰显然察觉到了这种“温水煮青蛙”式的压力。他派出的游骑与联军前哨的摩擦日益频繁,小规模的遭遇战时有发生。但宗翰主力始终龟缩在大同城内及周边几个坚固的卫星堡垒中,并未大规模出击。他似乎也在观察,在权衡,或许也在等待来自朝廷的进一步指示或来自其他方向的变数。
二、远交近攻,暗通款曲
军事上的稳步推进之外,外交与情报战线的工作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派往西夏的使者,我最终选定了两人。明使为原梁山头领、“铁叫子”乐和。他不仅口齿伶俐,精通音律(便于接近西夏贵族),更在江湖和军中历练多年,胆大心细,应变能力强。暗使则是燕青精心挑选的一名西夏裔(早年流落中原)斥候,化名李平,通晓西夏语、吐蕃语乃至一些蒙古语,对西夏内部情况也有所了解,负责暗中联络、传递密信、核实情报。
我给乐和的指示很明确:以“大宋北伐联军西线都督武松”私人使者的名义出访,避开西夏官方(以免引起金国警觉和宋朝朝廷的猜疑)。携带重礼(主要是江南丝绸、精美瓷器、茶叶和部分联军缴获的珍稀皮毛),设法接触西夏国中有影响力的贵族、将领,尤其是那些对金国抱有不满或持务实态度者。
交涉的重点有三:其一,陈述金国新败,幽燕光复,北伐联军兵强马壮之势,暗示西夏继续完全倒向金国并非明智之举;其二,表达联军愿与西夏和平共处,尊重其现有疆界,并开放边境贸易,共享丝路商利;其三,委婉提出,希望西夏能在金国试图通过其境内调动军队或获取补给时,加以“限制”或“提高价码”,当然,联军愿意为此支付“酬劳”或提供其他便利。
这是一个极其敏感且危险的任务。乐和与李平领命后,带着少量精锐护卫,伪装成一支贩卖皮毛和中原奇货的商队,取道河东北部,秘密向西夏国都兴庆府(今银川)方向进发。他们的行程与安危,牵动着我的心。但这一步棋若成,将极大地改善西线战略态势,甚至可能撬动整个北方格局。
与此同时,对那些被派往西山深处各部族、山寨的文吏,我也下达了新的指令:除了继续宣扬联军政策、赠送礼物外,开始有选择地透露一些关于金国衰弱、联军强大的“内部消息”,并暗示未来可能在此地设立“羁縻州府”,委任当地头人为官,只要他们承诺服从联军号令(主要是提供情报、协助维持治安、不帮助金军),便可享受赋税优惠和军事保护。
这一手“许以实利”的招数,对一些处于夹缝中、只求自保的小部族和山寨头人颇具吸引力。陆续有零星的部族派来使者,表示愿意“归顺”或“友好”。虽然其诚意有待考验,但至少他们在金军与联军之间,开始倾向于后者。联军在西山地区的耳目和影响力,正在悄然扩大。
三、草原惊雷,未雨绸缪
然而,就在西线局面看似朝着有利方向发展时,来自北方草原的“惊雷”——关于蒙兀人(蒙古)铁木真部落联盟的传闻,变得越来越具体,也越来越令人不安。
通过往来商旅、内附部族以及梁兴从更西方获得的消息碎片,一幅关于这支新兴草原力量的模糊画像逐渐拼凑出来:
铁木真,出身蒙兀乞颜部,早年历经磨难,后凭借非凡的勇武、智慧与人格魅力,陆续击败或收服了塔塔尔、克烈、乃蛮等草原大部,统一了漠北蒙古高原,建立了庞大的部落联盟,被尊称为“成吉思汗”(海洋般的大汗)。其军队组织严密,战术灵活,尤其擅长骑射与长途奔袭,战斗力极为强悍。
大约两三年前,这个新兴的帝国达到了极盛,兵锋甚至远及西域。但正如历史上许多游牧帝国一样,在创始者权威之下潜藏着分配不均、继承权争夺等隐患。近一两年,联盟内部似乎出现了裂痕,有部落不满,甚至发生叛乱。部分与铁木真关系不睦或被击败的部落,开始向东、向南迁徙,进入金国传统的势力范围——大兴安岭以西、燕山以北的草原地带,与当地的金国驻军及附庸部落发生了冲突。
一个名叫“札木合”的蒙古部落首领(据说是铁木真的安答,后反目),率领其部众和一些零散部落,正在阴山以北、金国西北路招讨司辖区活动,与金军时有交战,同时也劫掠商路,威胁着金国北部边境的安宁。
这个消息,让我和幕僚们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札木合……此人能与铁木真相抗,虽最终败走,亦非等闲之辈。”朱武(通过信使往来,我常与燕京的朱武通信商议)在回信中分析道,“其东迁,对金国是威胁,但对我军,亦是双刃剑。若其与金军死斗,两败俱伤,自然对我有利。然则,此等虎狼之辈,不可控也。若其击败金国边军,势力坐大,或与金国达成某种妥协,转而南窥幽燕,则我将腹背受敌。”
张荣得知后,却有些兴奋:“二哥,草原上的好汉来了!听说那些蒙古人骑射厉害得紧,正好会一会!他们打金狗,咱们乐见其成,要是敢来惹咱们,照样揍他娘!”
我摇摇头:“张荣,不可轻敌。此非寻常部族劫掠。观其能统一漠北,挫败金国边军,其战法、组织必有独到之处。且草原广袤,其来去如风,我军若被拖入草原作战,后勤、地利皆处劣势。”
我沉思良久,对幕僚下令:
“第一,加派斥候,向北越过燕山,深入潢水(西拉木伦河)流域,甚至更北的草原边缘,务必摸清这股东迁蒙古部落的确切位置、兵力规模、首领动向、以及与金军交战的具体情况。重点探查札木合部与金国西北路招讨司的战事进展,以及金国朝廷对此有何反应。”
“第二,加强燕山北麓各关隘(如古北口、松亭关)的防御,增派兵力,囤积粮草箭矢。同时,令张清、徐宁在东线,也需警惕辽东方向可能因草原动荡而产生的不稳。”
“第三,尝试接触。选派机灵通晓蒙语的使者(可从内附的契丹、奚人中挑选),携带礼物,以‘大宋燕云都督府’或我个人的名义,设法接触札木合部。不必提什么盟约,只需表达‘互不侵犯、互通商旅’的意愿,观察其反应。若能建立某种松散的联系,获取情报,便是一大成功。”
“记住,”我强调,“对待草原新势力,现阶段以‘观察、接触、防备’为主。不宜为敌,亦不可轻信。我们的首要敌人,仍是盘踞大同的宗翰和背后的金国朝廷。草原之事,需从长计议,但必须未雨绸缪。”
四、大同坚城,破局之思
随着西山地区的逐步稳固和草原新动态的浮现,大同城下的宗翰,似乎也加快了动作。斥候回报,大同城内正在加紧储备粮草,修复器械,并且有迹象表明,宗翰正在与更西面的西夏边境守将进行秘密联络,很可能是试图购买战马、换取粮食,甚至邀请西夏出兵牵制梁兴的红巾军,以缓解其侧翼压力。
“宗翰这是要固守待援,甚至寻求外援反扑。”韩滔忧心忡忡地说道,“若真让他与西夏勾连上,西线局势将更加复杂。乐和使者那边,不知进展如何?”
我心中也有些焦急。乐和、李平一去近两月,音讯全无。穿越敌境,游说外国,风险极大,或许已遭遇不测。
就在此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传来:一支从河西走廊返回的西域商队,在蔚州附近被联军巡哨发现。商队首领是个粟特人,自称曾在兴庆府见过一支来自东方的商队,其首领“乐先生”豪爽善歌,与西夏几位贵族交往甚密,似乎颇受礼遇。但具体详情,他也不得而知。
这至少是个好消息,说明乐和可能已安全抵达西夏,并初步打开了局面。
但时间不等人。宗翰的威胁近在眼前,草原的变数悬于头顶,朝廷的态度暧昧不明。我们不能被动地等待乐和的成果,也不能坐视宗翰从容备战。
“不能再等了。”我召集众将,指着大同城防图,“宗翰想固守,我们就偏不让他安生。除了外围的军事挤压和政治渗透,我们还需给他制造更大的内部麻烦。”
“二哥有何妙计?”萧突迭问道。
“离间。”我吐出两个字,“宗翰是金国老将,威望高,但正因如此,也更容易遭人嫉恨。金国朝廷新败,皇帝病重,诸王争权。宗翰手握重兵,远在西京,朝廷对他,恐怕亦是既倚重又猜忌。若能设法让金国朝廷对宗翰的忠诚产生怀疑,或让宗翰对朝廷的支援失去信心……”
我看向随行的、精于文书案牍的幕僚:“可仿造金国朝廷或某位勃极烈的密令、书信,内容暗示朝廷不满宗翰坐视燕京失陷、拥兵自重,或要削减其权柄、调其兵马。然后,通过我们掌握的渠道,将这些‘密信’‘无意中’泄露给宗翰军中某些立场不稳的将领,或者直接‘遗落’在宗翰可能发现的边境地带。”
“同时,散布谣言。就说朝廷已暗中与南朝接触议和,准备牺牲西京(大同)利益;或者说黄龙府方面忌惮宗翰功高,欲将其调离大同,明升暗降;甚至可以说,漠南某些与宗翰有隙的部族,已接受朝廷密令,准备在关键时刻背刺……”
众将听得眼睛发亮。此计若成,可比数万雄兵!
“此计甚毒,但需小心,不可留下把柄,亦不可让宗翰轻易识破。”韩滔提醒。
“自然。”我点头,“伪造需极其逼真,散播需不着痕迹。燕青在时,常行此类事,可惜他留在了燕京。此事,需选极其心细胆大、熟知金国内情之人去办。”
我心中已有了人选,是原梁山军中一名唤作“白日鼠”白胜的旧部,此人机灵狡黠,早年混迹市井,最擅伪装打探、散播消息,后来在军中负责部分斥候与反谍事务,颇有建树。
计议已定,各项行动如同密网,向着大同城、向着草原、向着更远的西夏,悄然张开。
西山的棋局,已不再局限于军事对垒,更延伸到了情报、外交、心理等更为广阔的战场。每一步落子,都需瞻前顾后,权衡再三。
而我自己,在安排妥当诸般事宜后,也决定离开蔚州,亲自前往更靠近前沿的灵丘一带巡视。一来是实地了解张荣、萧突迭的经营成果,稳定新附军民之心;二来也是想亲身感受一下来自大同方向的压力,寻找可能的破局契机。
西进之路,纵横捭阖,方兴未艾。
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