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上回,夜色如墨,仅存的那半截牛油大烛在案头噼啪作响,将曹操的身影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墙壁上。他独自踞坐在冰冷的席位上,甲胄未解,肩头的狮头吞口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黯淡无光,仿佛一头垂死的困兽。连日激战留下的血污和尘土,混合着汗水,在他花白的鬓角凝结成难看的硬块。
一阵穿堂风过,烛火剧烈摇曳,明暗交错间,照亮了他深陷的眼窝和沟壑纵横的脸颊。那双眼眸,曾如鹰隼般锐利,此刻却布满了血丝,空洞地望着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要将那浓得化不开的墨色看穿。
窗外,隐约传来曹军军营中巡夜士兵隐约的刁斗声,与城内伤兵偶尔的呻吟交织,更添死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血腥、焦糊和潮湿霉变的复杂气味,压得人喘不过气。
曹操的背嵴不再挺直,微微向前佝偻着,左手无意识地按在左腿旧伤处——那是多年前与简宇一部交锋时留下的箭创,每逢阴雨天或心境剧烈波动时便会隐隐作痛,此刻正传来一阵阵钻心的钝痛。他的右手则紧紧攥着一份已被揉皱的军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沉入往昔的泥沼。曾几何时,他麾下谋臣如雨,猛将如云,铁蹄踏遍中原,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而如今,李典、曹纯、曹洪……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或生死不明,或身陷囹圄,或死里逃生。
庞大的版图,如今只剩下这濒海的北海、东莱两座孤城,如同惊涛骇浪中随时可能倾覆的扁舟。简宇的大军如泰山压顶,兵锋直指咽喉。一种冰冷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绝望感,像无数条毒蛇,缠绕住他的心脏,缓缓收紧。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粗重而紊乱的呼吸声,在死寂的厅堂里显得格外刺耳。他闭上眼,试图驱散脑中的混乱,但眼皮之下,只有更深的黑暗和无数战死将士的面孔闪过。
未来,如同一片漫无边际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彻底笼罩了他。他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感觉不到身体的疲惫,只剩下灵魂在无尽的黑暗中漂浮、下坠。
就在这绝望的深渊边缘,他的脑海中,却异常清晰地浮现出多年前雒阳宫宴上的那一幕。那时,简宇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白身,因救王允、得师父王越举荐,得以在御前展示武艺。那个年轻人,一身劲装,英姿勃发,于百官面前,连败数名宫廷将领,枪法如龙,气度不凡。
当时位列百官之中的曹操,一眼便看出此子绝非池中之物,其胆识、武艺,皆为人中龙凤。他甚至主动上前结交,二人曾把酒言欢,论及天下大势,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后来,简宇果然如彗星般崛起,战场上建功立业,更成就了消灭董卓、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霸业,威震天下。自己虽多次与之交锋,胜少败多,但内心深处,对简宇的才能,始终存有一份难以磨灭的佩服。而简宇,也一直将自己视为最重要的对手。
“简宇……简乾云……”曹操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这声低语,不像是在呼唤敌人,倒像是在确认一个早已认可的事实。他攥紧军报的手,不知不觉间松开了几分。
扪心自问,败在这样的人手上,真的丢人吗?这世上,能让我曹孟德真正瞧得上的人,又有几个?简宇,绝对算一个。与他为敌,是时运,是命数;败于其手,或许也是一种宿命。这份认知,像一道微光,刺破了浓重的绝望迷雾。
既然败局已大概率注定,那么,是选择像项羽一样战至最后一兵一卒,自刎乌江,留下悲壮之名?还是……曹操的目光扫过案上象征征西将军梦想的旧印绶。投降,固然是屈辱的,但若对象是简宇这样的英雄,这屈辱似乎也并非完全无法忍受。
更重要的是,投降或许能保全曹氏和夏侯氏宗族,保全那些追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将士们的性命。甚至……在简宇的麾下,是否还有机会,以另一种方式,去实现自己早年“为国家讨贼立功,欲望封侯作征西将军”的志向?扫平天下乱局,这个目标,他与简宇之间,或许并非全然对立。
想到这里,曹操不由得下定了决心: “轰轰烈烈地死,固然痛快;但为了未尽之志,为了追随我的人,忍辱负重地活,或许更需要勇气和担当。”
这个念头一旦变得清晰,他心中那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巨石仿佛瞬间崩解。盘踞心头的迷茫与孤独被一扫而空,一种奇异的平静和豁达感油然而生。败,也要败得像个英雄!更何况,尚未最终决战,焉知没有一线生机?
曹操猛地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让他精神一振。他不再犹豫,用力一拍案几,震得烛火又是一晃。他站起身,尽管腿伤依旧疼痛,身形却重新变得稳定而挺拔。
他走到水盆边,用冰冷的清水用力搓了搓脸,洗去脸上的疲惫与污迹。水珠顺着他坚毅的脸颊滑落,滴落在铠甲上。他对着铜镜,仔细地将散乱的发髻重新束好,扶正了头上的冠冕。
残烛被换下,几支新的牛油大烛在厅中点燃,光线顿时亮堂了许多,但依旧驱不散深秋夜间的寒意。火光将曹操的身影拉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随着火焰的跳动而微微晃动。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烛烟、冷兵器的铁锈、伤员金疮药以及隐约血腥气的复杂味道。城外,简宇大军营地的刁斗声和隐约的马蹄声,透过厚重的城墙传来,如同持续不断的低沉背景噪音,提醒着每一个人所处的绝境。
曹操深吸了一口这冰冷的空气,努力挺直了因长时间枯坐而有些僵直的背嵴。甲胄的金属叶片随之发出沉闷的摩擦声。他能够感觉到左腿旧伤处传来的阵阵隐痛,但此刻,这种疼痛反而让他更加清醒。
他目光扫过空荡而略显凌乱的厅堂,最终定格在悬挂于壁上的青徐兖豫地图上——那上面,代表他势力范围的红标已几乎被简宇的蓝标完全覆盖,仅剩下“北海”、“东莱”两处,如同狂风巨浪中的孤舟。
“击鼓!升帐!”曹操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命令被亲兵迅速传达下去,沉闷而有力的鼓声很快在州牧府门前响起,穿透夜色,传遍全城。这鼓声,对于困守已久的军民而言,既熟悉又陌生,更像是一种决绝的宣告。
不多时,脚步声在堂外响起。率先踏入的是长子曹昂,他年轻的脸上带着连日征战的疲惫,甲胄上沾满尘土与早已干涸的暗红血迹,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手始终按在剑柄上。紧随其后的是曹洪,他走路略显蹒跚,显然伤势不轻,脸上有一道新疤,但眼神凶悍,如同负伤的猛虎。
接着是谋士荀彧,他依旧穿着整洁的官袍,只是脸色苍白,眉宇间凝聚着深深的忧虑与疲惫。最后是被两名侍从搀扶着的郭嘉,他裹着厚厚的裘衣,脸色在烛光下近乎透明,不时发出压抑的低咳,每一声咳嗽都仿佛耗尽了力气,但那双眼睛,在看到曹操时,却骤然亮起锐利的光芒。
几位核心文臣武将肃立堂下,与昔日文武云集、谋臣如雨、猛将如云的盛况相比,此刻的景象显得无比凄凉和空荡。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曹操身上,等待着最终的决断。
曹操的目光缓缓从每一张忠诚却写满疲惫的脸上扫过,将这些在绝境中依然追随自己的面孔深深印入心底。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积蓄力量,也仿佛在斟酌词句。终于,他开口,声音沉稳而清晰,打破了堂内的寂静:
“诸公。”他说道,声音在空旷的厅堂中回荡,“今日之势,你我都已明了。简宇大军合围,北海、东莱已成孤城,外无援兵,内乏粮草,我等……已至山穷水尽之境。”
他停顿了一下,看到众人眼中闪过的悲凉与决绝,但无人露出怯懦或退缩之意。这让他心中稍安,继续说道:
“然,我曹孟德,绝非坐以待毙之人!更不愿诸位随我一同葬身于此!故,我意已决:明日拂晓,打开城门,全军出击,与简宇……进行最后一战!”
他猛地提高声调,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豪气:“此战,若胜,乃是天意不绝我曹氏,青州基业,犹可复兴!我等便可绝处逢生!”
话音未落,他语气陡然一转,变得异常平静,却蕴含着更重的分量:“若败……”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若不幸战败,我曹孟德,便会向简宇投降。”
此言一出,曹昂勐地踏前一步,急切道:“父亲!我们尚可……”曹操抬起手,用不容置疑的眼神制止了长子。
“昂儿,诸位,听我说完。”曹操的目光变得深邃,“简宇此人,虽是你我死敌,然观其行事,并非滥杀无辜之辈。夏侯元让、程仲德等被俘将士,皆得保全性命,此乃仁义之举。我辈投降,非为苟且偷生,乃是为在座诸位,为我曹氏、夏侯氏宗族血脉,更为这城中尚存将士,寻一条活路!”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承诺:“届时,尔等是去是留,是解甲归田,还是另谋前程,皆由尔等自行抉择!我曹孟德在此对天起誓,绝不相强,更无半分怨怼!一切后果,由我一人承担!”
曹操话音落下,堂内一片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郭嘉压抑的咳嗽。
片刻后,郭嘉率先挣扎着站直身体,他脸色潮红,气息急促,却目光灼灼地盯着曹操,声音虽弱却斩钉截铁:“嘉……飘零半生,得遇明公,方知此生不虚。明公欲战,嘉……便竭此残躯,为主公筹谋至最后一息;明公若降,嘉……亦随侍左右,生死相随!”说完,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几乎站立不稳,旁边的侍从连忙扶住。
荀彧整理了一下本就整齐的衣冠,上前一步,对着曹操深深一揖,动作一丝不苟,声音沉稳而坚定:“文若,愿与明公共进退。存亡之际,不敢稍离。”
曹洪“噗通”一声单膝跪地,抱拳道:“主公!洪的命是您给的!刀山火海,洪都跟定您了!投降算什么?只要您一声令下,洪照样能冲锋陷阵!”
曹昂看着父亲,眼中泪光闪烁,最终化为无比的坚毅,他撩甲跪倒,朗声道:“父亲!孩儿愿为前部先锋,纵死无悔!一切听凭父亲决断!”
看着眼前这些在绝境中依旧誓死相随的部下,曹操胸中热血翻涌,一股豪情冲散了之前的阴郁。他重重一拍案几,震得烛火摇曳,大声道:“好!有尔等如此,我曹孟德还有何惧!纵然是败,也要让简宇见识我等风骨!传令下去,饱食战饭,拂晓出战!”
众将领命,带着悲壮而坚定的神情离去准备。厅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曹操与跳跃的烛火。
他走到案前,铺开一方素帛。研墨时,动作缓慢而专注,墨锭与砚台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提笔蘸墨,笔锋在砚边理顺,略一沉吟,便落笔书写。字迹起初略显凝重,随后渐渐流畅起来。
信中,他先是客观肯定了简宇的才能与气度,并特意提及感激其不杀夏侯惇、程昱等被俘将领的仁义之举。随后,他明确提出了决战的约定:“明日辰时,愿与公会猎于北海城外,以决胜负。若孟德侥幸取胜,望公依诺退兵,返我青州;若孟德败绩,则孟德当率众归降,听凭公允处置,绝无怨言。”
书写完毕,他轻轻吹干墨迹,仔细检查了一遍。然后取过准备好的木函,将绢帛装入,用火漆封缄,并盖上了自己的印信。他召来一名绝对忠诚可靠的亲信队长,将木函郑重交付,嘱咐道:“此信,务必亲手交到简宇丞相手中。事关全军存亡,不容有失。”
信使领命而去,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曹操一直紧绷的肩膀,似乎微微松弛了一些。无论明日结果如何,一条道路已经指明,心中的重负仿佛减轻了些许。
他踱步到墙边兵器架前,目光落在倚天剑上。他伸出手,缓缓握住剑柄,“沧啷”一声,将剑拔出鞘。剑身如一泓秋水,在烛光下流动着森寒的光泽。他取过一块干净的软布,沿着剑脊,开始轻轻擦拭。动作缓慢、专注,仿佛在进行一种仪式。
指尖拂过冰凉的剑身,能感受到上面细微的锻造纹理。他的眼神平静而深邃,映着剑光,也映着不可知的未来。他在用这种方式,平静心神,也迎接即将到来的最终命运。
决战,已如弦上之箭。
时近子夜,简宇的中军大帐内依旧烛火通明。他刚与几位将领议完明日攻城细则,身上玄甲未解,正站在巨大的沙盘前,目光沉凝地审视着北海城防的每一处细节。一名亲兵统领快步入帐,双手呈上一封密信:“丞相,城内以箭书射出的信函,火漆印鉴为曹州牧所有,指明请丞相亲启。”
简宇微微颔首,接过那封以厚实绢帛包裹的书信。入手便能感到其分量,显示写信人的郑重。他挥了挥手,帐内亲兵与侍从皆无声退下,只留他一人。
他用随身匕首小心地挑开凝结的火漆,展开信纸。曹操那熟悉的笔迹立刻映入眼帘——笔画间依稀可见往日雄健风骨,但细微的颤抖与些许潦草之处,也透露出书写者此刻沉重而复杂的心境。
他凝神细读,目光随着字句移动。信中是措辞严谨的文言:
“宇兄台鉴:
昔雒阳论剑,今北海横戈。世事沧桑,以至于此。仆闻君子不绝人之路,观君活元让、仲德于阶下,知大义未泯。明日辰时,当率疲敝之卒,决于城下。若天不弃曹,愿君返青州之地;若败,则敛甲伏戈,惟命是从。
曹操顿首。”
阅毕,简宇将信纸轻轻置于案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顿首”二字,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为复杂的情绪。惊讶是必然的,他确实未曾料到曹操会如此直接地提出投降的可能性。然而,这惊讶很快便被一种更深的理解所取代。
他缓步走到帐门边,掀开厚重的毡帘,望向远处黑暗中如巨兽匍匐的北海城廓。寒风扑面,带着战场特有的肃杀之气。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在雒阳,与曹操把酒言欢、纵论天下的时光;想起了彼此虽为对手,但在讨董等大义上的默契;更想起了夏侯惇、程昱等被俘将领,他下令予以妥善安置时,内心并非没有存一丝“义战”的念头。曹操正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才敢下此决断。
“孟德啊孟德……”简宇心中暗叹,“果真非常之人,能屈能伸。” 这种在绝境中为部下寻生路、而非一味玉石俱焚的抉择,反而让他对这位老友兼老对手更添一分敬重。投降,在此刻并非耻辱,而是一种务实的、带有最后尊严的妥协。
决心已定,简宇回到案前,铺开一张上好的素帛。他亲手研墨,动作沉稳。提笔时,略一思忖,在称呼上写下了“孟德如晤”四字,既保持了距离,又隐含着一丝旧谊的暖意。他笔走龙蛇,以一贯沉稳劲健的行楷写道:
“孟德如晤:
得书慨然。昔共饮白马寺,今各拥百万师。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君既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明日辰时,当执干戈以会猎于城下,必全力以赴,以彰武道。若见降旗,则虚征西将军之位,以待故人。
简宇手复。”
“慨然”二字道尽心中感触,“国士”之谓既是对曹操信中“君子”的回应,也是对其能力的认可。“全力以赴”是对于对手和这场决战本身的尊重。“征西将军”之诺,则是精准地回应了曹操内心深处或许仍未完全磨灭的抱负。
他仔细检查了一遍,待墨迹干透,方取过自己的丞相银印,郑重盖上。唤来亲信使者,叮嘱道:“此信关乎重大,务必亲手交予曹公。”
信使领命而去,马蹄声消失在夜色中。简宇站起身,重新披上大氅,目光再次落回沙盘上的北海城。他的眼神恢复了作为三军统帅的锐利与冷静。明日之战,虽结局似乎已定,但过程绝不会轻松。他深知曹操的性格,这最后一战,必是石破天惊。
“传令各军,严密戒备,拂晓造饭,辰时初刻,按甲字号方略进军!”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在帐中回荡。决战前夕的紧张气氛,随着这道命令,弥漫在整个大营之中。
第二日,辰时正刻。
东方天际刚泛起鱼肚白,一层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残破的北海城廓。突然之间,低沉而雄浑的战鼓声如同滚雷,自简宇军阵中骤然炸响,打破了黎明前的死寂。这鼓声极具节奏,一声声敲在守城将士的心头,带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紧接着,简宇的庞大军队开始如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般运转起来。最前排是密密麻麻的盾牌手,他们将几乎一人高的巨盾并列竖起,形成一道移动的铜墙铁壁,在晨光下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盾阵之后,是无数扛着云梯的轻装步兵,他们的眼神中混合着恐惧与狂热。而在整个队伍的最后方和两翼,是严阵以待的弓弩手,以及由数十名士兵推动的、包裹着湿牛皮的沉重攻城锤。
城楼之上,曹操身披玄甲,猩红色的披风在微风中轻轻拂动。他一夜未眠,眼中布满血丝,但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死死锁定着城下缓缓逼近的敌军洪流。他的长子曹昂站在他身侧,年轻的脸上虽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但更多的是一往无前的决绝,他紧握长枪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全军听令!”曹操的声音沙哑却极具穿透力,在城头回荡,“弓弩手,预备——”
随着他高高举起的手臂猛然挥下,城墙上瞬间爆发出密集的弓弦震动之声。
“放箭!”
顷刻间,数千支箭矢如同飞蝗般从城头倾泻而下,带着凄厉的呼啸声射向敌阵。大部分箭簇“夺夺”地钉在了厚重的盾牌上,但也有不少从盾牌缝隙中穿过,引发敌军阵中零星的惨叫。然而,简宇军的阵型并未因此散乱,盾阵依旧稳步向前推进。
很快,第一批敌军便冲到了城墙脚下,数十架云梯几乎同时被架起,顶端包铁的木钩死死扣住了城垛。敌军士兵口衔利刃,开始悍不畏死地向上攀爬。
“滚木!礌石!金汁!给我砸!”曹操的吼声几乎要撕裂喉咙。守军士兵们两人一组,抬起需要合抱的沉重滚木和边缘锋利的巨石,奋力向下砸去。更有甚者,用长杆推下烧得滚烫的、恶臭难当的金汁。一时间,城墙下惨叫声不绝于耳,被砸中、烫伤的敌军如同下饺子般从云梯上坠落。
曹昂在这一片混乱中表现得异常英勇。他不仅指挥若定,更常常身先士卒。当一处城垛被几名敌军冒死突破时,他立刻挺枪跃入敌群,枪出如龙,瞬间将敌人刺翻在地。他的铠甲很快被溅上的鲜血和烟尘染得污浊,但他的眼神却越发锐利和坚定。
守军将士看到主公与少主皆不畏矢石、亲临一线,无不深受感动,士气大振,纷纷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用长矛、刀剑甚至拳头,与攀上城头的敌军展开血腥的肉搏。
惨烈的攻防战从清晨一直持续到正午时分。烈日当空,炙烤着大地,城墙上下已是尸积如山,鲜血顺着城墙砖石的缝隙流淌,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硝烟味。
简宇骑在战马上,远远观察着战局。他看到守军的抵抗依然顽强,己方士兵虽然英勇,但在对方严密的防守下伤亡不小,士气开始出现衰竭的迹象。他深知一鼓作气、再而衰的道理,于是果断下令:
“鸣金收兵!”
清脆的锣声响起,简宇军的攻势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了满地狼藉和无数哀嚎的伤兵。
城头上的守军见状,终于得以松一口气。许多人直接瘫坐在血泊之中,大口喘着粗气,脸上写满了极度的疲惫和后怕。曹操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立刻拖着疲惫的身躯,沿着城墙巡视,督促医官救治伤员,命令后备队迅速补充到受损严重的防段,并组织民夫抢修被砸坏的城垛和器械。城墙上下,虽然暂时没有了厮杀声,但紧张忙碌的气氛并未缓解。
曹操站在城楼,眉头紧锁地望着远处敌军井然有序的后撤队伍。他心中疑虑重重:简宇是真心退兵重整,还是另有图谋?是否会趁夜发动更猛烈的袭击?或者,已经在调动更强大的攻城器械?
“夏侯恩!”他唤来麾下最为信赖的将领之一。
“末将在!”夏侯恩踏步上前,他身材魁梧,面容坚毅,是军中知名的勇将。
曹操沉声道:“简宇退得蹊跷,我军不能坐以待毙。你即刻挑选一队机警精锐的斥候,缒城而下,务必探明敌军虚实,尤其是要查清其后方是否有新的攻城塔、投石车在调动!”
“末将明白!”夏侯恩抱拳领命。临行前,曹操解下自己腰间那柄闻名遐迩的青缸剑,递了过去:“城外危险重重,带上此剑,以防不测。务必小心行事,速去速回!”
夏侯恩双手接过这柄象征着信任和重任的佩剑,郑重地佩在腰间,肃然道:“主公放心,恩定不辱命!”
很快,夏侯恩带着十余名身手矫健、经验丰富的斥候,利用夜色和城头阴影的掩护,借助绳索悄然滑下城墙。他们落地后,迅速隐入城外的断壁残垣和枯树林中,如同鬼魅般向简宇军撤退的方向潜行。
然而,夏侯恩一行人刚刚行至一处地势低洼、灌木丛生的丘陵地带时,突然听到一声尖锐的唿哨!
“不好!有埋伏!快撤!”夏侯恩反应极快,立刻拔剑高呼。但为时已晚,只见两侧林中瞬间涌出大量伏兵,为首一员大将,白马银枪,英姿飒爽,正是简宇麾下的常胜将军赵云!
赵云一马当先,直接截断了夏侯恩等人的退路。夏侯恩虽勇武过人,挥动青缸剑奋力拼杀,但赵云枪法精妙,势如闪电。交手不过数合,赵云看准一个破绽,银枪一抖,精准地击中了夏侯恩的手腕。
“铛啷”一声,青缸剑脱手飞出。不等夏侯恩再有动作,赵云的枪尖已经如毒蛇般点在了他的咽喉前,冰冷的触感让他不敢妄动。他带来的斥候们也在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下,或战死,或迅速被制服。
赵云下令将俘虏绑好,自己则捡起地上的青缸剑,仔细端详了一下。只见剑身如一泓秋水,寒气逼人,确是一柄不可多得的宝剑。他带着俘虏和战利品,返回中军大帐向简宇复命。
“丞相,”赵云拱手行礼,“末将奉命于外围巡哨设伏,擒获敌将夏侯恩,并夺得曹操佩剑在此。”说着,他将青缸剑双手呈上。
简宇端坐于主位,接过青缸剑。他缓缓拔剑出鞘,帐内烛光映照在剑身之上,流动着森然寒光。他的目光在剑刃上停留片刻,又抬起眼,扫了一眼被缚于帐下、虽败却仍挺直嵴梁的夏侯恩。
简宇的脸上没有任何得意的表情,反而是一片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他没有询问战斗细节,也没有对夏侯恩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将剑插回鞘中。
随后,他平静地将剑递还给赵云,语气澹然地说道:“子龙辛苦了。此剑既是你缴获,便由你权且收着吧。至于夏侯将军……”他转向夏侯恩,语气依旧平和,“好生看管,不可怠慢,更不可侮辱。”
“末将遵命!”赵云接过剑,心中虽有一丝疑惑,但并未多问,恭敬地领命,随后示意士兵将夏侯恩带下去妥善关押。
帐内恢复了安静。简宇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帐篷,再次投向了那座仍在负隅顽抗的北海城。初战的僵局,以及这场小规模的胜利和擒获敌将,似乎都未能让他感到轻松,他的眼神深处,依旧是深沉的思虑和决断。
夏侯恩中伏被擒的消息,是由一名侥幸逃脱的斥候拼死带回城的。那斥候肩头中箭,浑身浴血,几乎是爬到了曹操面前。
“主公……夏侯将军他……我们中了埋伏……赵子龙他……”斥候气息奄奄,话未说完便昏死过去。
曹操闻言,脸色骤然阴沉。他猛地一拳砸在城垛上,青砖的碎屑簌簌落下。夏侯恩不仅是宗族将领,更是军中勇将,他的被擒和青缸剑的失落,对士气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简宇……竟用此等诡计!”曹操咬牙切齿,但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深知此刻绝不能意气用事。
“传令!”他声音沙哑却异常果断,“所有城外巡哨、伏兵,即刻撤回城内!紧闭四门,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战!”
他担心这是简宇诱敌深入的计策,目的是进一步削弱他的有生力量。收缩防线,固守待变,是当前最稳妥的选择。
然而,命令下达后,接连数日,城外的简宇军却异常安静。除了例行的巡逻和零星的箭矢骚扰外,并没有预期中的大规模进攻。这种反常的平静,反而让曹操感到更加不安。
他每日都亲自登上城楼,仔细观察敌营动向。只见简宇军大营旌旗招展,炊烟如常,甚至能看到士兵操练的身影,但那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却消失了。这种平静,像暴风雨前的死寂,让曹操心头笼罩着不祥的预感。
“文若,奉孝,你等如何看待?”曹操召集仅存的谋士商议。
荀彧眉头紧锁:“明公,事出反常必有妖。简宇用兵向来沉稳,如此按兵不动,恐有更大的图谋。”
病榻上的郭嘉勉力支撑着说道:“嘉……观敌军粮草运输似乎愈发频繁,但方向……似乎不全是前线……需防其另辟蹊径……”
曹操心中疑虑重重,但又无法准确判断简宇的意图,只能加派哨探,同时命令城内军民抓紧时间加固城防,囤积守城物资,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
就在这种焦灼的等待中,第五日黄昏,一名从东莱郡方向拼死突围而来的信使,带来了如同晴天霹雳般的噩耗。
信使是被守城士兵用吊篮拉上来的,他身负重伤,铠甲破碎,见到曹操时,几乎只剩下一口气。
“主……主公……东莱……东莱郡失守了!”信使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曹操如遭雷击,勐地从座位上站起,打翻了案几上的水杯,但他浑然不觉。
“你说什么?东莱有海防,如何能失守?何时失守?是何人所为!”他一连串地追问,声音因震惊而颤抖。
信使强忍着悲痛禀报:“是……是麹义!还有管亥、张燕!他们……他们从海上来的!数日前,大批战船突然出现在东莱沿海,守军猝不及防……麹义大军登陆后,攻势极勐……城内……城内还有细作接应……城……就破了……”
信使的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曹操和在场所有人的心上。一瞬间,所有的疑团都解开了!
为什么简宇在北海城下按兵不动?
为什么敌军后勤运输方向诡异?
郭嘉的预感是对的!简宇正面强攻北海受阻后,立刻采取了更为狠辣和深远的策略——暗度陈仓!
他利用水师优势,命麹义等精锐部队从海上长途奔袭,绕过曹操重兵布防的陆路防线,直接在其最薄弱也是最后的退路——东莱郡登陆!东莱失守,意味着青州全境尽落敌手,北海城彻底成为一座内无粮草、外无援兵的孤城!简宇的主力在西,麹义的得胜之师在东,对北海形成了致命的夹击之势!
曹操踉跄着后退几步,扶住墙壁才勉强站稳。他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和孤立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毕生的基业,他最后的希望,都在这一刻,随着东莱的陷落而彻底崩塌了。
他望向东方,那里原本是海路退却的希望所在,如今却已被敌人的旗帜覆盖。良久,他缓缓转过身,看着帐下同样面无人色的文臣武将,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传令全军……死守待援……”
尽管他知道,已经不会有援军了。最终的决战,将以一种他未曾预料到的、更为残酷的方式到来。
时间回到几天前,简宇的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他凝视着沙盘上标记着“北海”的模型,眉头微蹙。连日强攻,虽然给曹操造成了巨大压力,但守军的抵抗之顽强,伤亡之惨重,也超出了他最初的预计。这样硬碰硬下去,即便最终攻下北海,己方也必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他负手而立,沉思良久,目光从北海模型缓缓移向东部沿海的“东莱郡”。一个更大胆、也更致命的计划在他心中成型。他转身,语气沉稳地对侍立一旁的传令兵下达了一连串命令:
“其一,传令后方,加快霹雳车部件的运输速度,务必在五日内运抵前线。”
“其二,持我令箭,速调麹义、管亥、张燕三位将军前来听令!”
不久,麹义、管亥、张燕三位将领应召而至。简宇指着沙盘上的东莱郡,部署了关键的迂回任务:“三位将军,曹操主力皆被牵制于北海。我命你三人,即刻秘密前往徐州东部沿海,集结水师船只,载精锐步卒,跨海东渡,突袭青州东莱郡!得手之后,速与北海主力形成夹击之势,不得有误!”
“末将领命!”三位将领深知此役关键,肃然接令,迅速离去准备。
数日后,随着东莱郡被麹义军攻克的战报传来,简宇等待的霹雳车也终于全部到位。这些巨大的攻城器械在北海西门外一字排开,投臂高耸,如同巨人的手臂。
清晨,简宇登上指挥高台,目光扫过麾下肃杀的军阵,最终定格在那座伤痕累累的城池上。他深吸一口气,勐地挥下令旗:“总攻开始!霹雳车,放!”
刹那间,巨石破空的呼啸声撕裂了天际!数十块沉重的石弹划出恐怖的弧线,勐烈地撞击在北海城的西城墙之上!巨大的撞击声连绵不绝,城墙在颤抖,砖石飞溅,烟尘弥漫。守军被这前所未有的勐烈轰击打得抬不起头,城墙多处开始出现裂痕,并逐渐扩大。
曹操亲临西城督战,嘶吼着指挥士兵躲避和反击,但霹雳车的威力实在太大。在持续不断的轰击下,一段本就受损严重的城墙终于支撑不住,在震耳欲聋的巨响中轰然坍塌,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城破了!杀啊!”简宇军的步兵如同潮水般,发出震天的呐喊,向着缺口涌去。
曹操眼见城墙已破,深知大势已去,但他并未放弃。他嘶哑着下令:“放弃城墙!退入城内,依托街巷,节节抵抗!”
他率领残存的将士,与涌入城中的简宇军展开了惨烈的巷战。每一条街道,每一座房屋,都成了争夺的焦点。曹军将士皆知已无退路,拼死力战,战况异常残酷。
大将曹洪在率部阻击时,遭遇了简宇麾下的徐荣。两人在一条狭窄的街道上展开激战。曹洪虽勇猛,但终究寡不敌众,且体力消耗巨大,最终被徐荣设计擒获。
此时,曹操身边只剩下荀彧、郭嘉以及长子曹昂等少数人马。他们被不断压缩,最终退守到城中心一片相对坚固的建筑群内。然而,简宇的主力部队已经从城墙缺口源源不断地涌入,而麹义的军队在攻克东莱后,也迅速西进,突破了北海东面的防御。两军最终在城中心会师,将曹操及其最后的追随者,团团包围在核心。
残垣断壁间,曹操手持卷刃的长剑,荀彧衣冠染尘但仍保持着镇定,郭嘉脸色蜡白靠墙喘息,曹昂则紧握兵刃护在父亲身前。他们四周,是密密麻麻的简宇军士兵,刀枪如林,寒光闪烁。简宇在麹义、赵云等将领的簇拥下,缓缓策马而出,来到了包围圈的最前方。
北海城,至此彻底陷落。最后的时刻,即将来临。
残阳如血,将断壁残垣染成一片暗红。简宇在麹义、赵云等将领簇拥下策马穿过废墟,最终在城中心仅存的一片空地上,看到了被重重围困的曹操一行人。
曹操拄着一柄卷刃的长剑,勉强站立着。他的玄甲破碎不堪,沾满了血污和尘土,昔日威严的面容此刻写满了疲惫,但那双眼睛深处,却仍有不肯熄灭的火光。
荀彧和郭嘉一左一右护在他身侧,虽衣衫褴褛,却竭力保持着士人的风骨。年轻的曹昂紧握长枪,挡在父亲身前,尽管手臂受伤,鲜血浸透了包扎的布条,眼神却如护崽的幼虎般决绝。他们身后,是寥寥无几、伤痕累累的亲兵,每个人都已到了强弩之末。
简宇勒住战马,抬手示意大军停止前进。他身披精致的玄色铠甲,肩披大氅,目光复杂地凝视着穷途末路的故人。战场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只有风声呜咽,以及远处零星的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良久,简宇缓缓开口,声音沉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慨叹:“孟德,事已至此,胜负已分。放下兵器吧,到此为止了。”他的语气并非胜利者的骄横,反而更像是一种终结乱局的宣告。
曹操闻言,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随即竟扯出一个带着苦涩和几分桀骜的笑容:“丞相,”他用了这个尊称,声音沙哑却清晰,“操……还没输到心服口服。”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向简宇,提出了那个惊人的请求:“在束手就擒之前,操有一个不情之请——请丞相成全这最后一战,与我,曹孟德,单独对决一场。无论胜负,操……必降!”
此言一出,简宇身后顿时一片哗然。
“丞相不可!”麹义第一个出声劝阻,他横刀立马,警惕地盯着曹操,“曹操已是瓮中之鳖,何必与他逞匹夫之勇?万一有诈,伤及丞相万金之躯,我等万死莫赎!”
“正是!主公,切勿中了曹操奸计!”赵云也策马上前,银枪微抬,语气急切。
其他将领也纷纷附和,劝阻之声此起彼伏。就连曹操身边的荀彧,也低声道:“明公,何必……”却被曹操用眼神制止。
曹操听着四周的劝阻,眼中闪过一丝深刻的苦涩和自嘲,但他没有看那些反对的人,目光始终牢牢锁定在简宇脸上,那眼神中混合着最后的骄傲、不甘,以及一丝近乎恳求的希望。
简宇端坐马上,面对部下的纷纷劝阻,面色平静。他的目光扫过曹操那倔强而不屈的身影,扫过他身边那些即便到了绝境也未曾背弃的忠臣,最终,又落回曹操那双燃烧着最后火焰的眼睛上。他仿佛透过这双眼睛,看到了多年前洛阳城中,那个意气风发、共论天下的故友。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权衡,又仿佛在回忆。最终,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抬手止住了麾下将领们的喧哗。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战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和难以言喻的胸怀:
“好。”
“孟德,我便应了你这最后一战。”
“众将听令!后退五十步,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得插手!”
话音落下,不仅是简宇的部下们目瞪口呆,连曹操身边的荀彧、郭嘉、曹昂等人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空气中弥漫着极度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肃穆。所有人都被简宇这出乎意料的应允和展现出的强大自信与广阔胸怀所震撼。
简宇缓缓拔出了腰间的轩辕剑,剑锋在夕阳下闪烁着寒光。他目光平静地看着曹操:“请吧,孟德。
残阳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织在断壁残垣之上。曹操听到简宇那声干脆的“好”时,握着剑柄的手指微微一颤。
意外吗?确实有些。曹操本以为要费更多唇舌,甚至已准备好更尖锐的言辞。但转念一想,这又的确是简宇会做的事——那个当年在罗亚,宁可放弃晋升机会也要为天下百姓仗义执言、不惜和十常侍作对的简乾云;那个即便如今位极人臣,眉宇间仍存一份朗澈的简丞相。
他曹操这一生,阴谋阳谋用尽,心肠早已被权势磨出硬茧,而简宇……他似乎总能在这泥潭般的世道里,奇怪地守住某种内核。想到此,曹操嘴角扯出一丝自嘲的弧度,那弧度里混着苦涩、释然,还有一丝久违的、近乎轻松的意味。
他松开握剑的手,任由卷刃的长剑“铛”一声落在地上。然后,他朝着马上的简宇,郑重地、深深地作了一揖:“操……谢丞相成全。”这一揖,无关胜负,只为这份了解与尊重。
简宇看着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轻轻跃下马背。他走到曹操面前,伸手虚扶了一下。两人目光交汇,过往数十年的恩怨纠葛、惺惺相惜,仿佛都在这一眼中流转而过。
最终,两人几乎同时,露出了一个极其复杂却又异常纯粹的笑容,那笑容里,有无奈,有感慨,更有一种跨越阵营的释然。
“此地狭窄,施展不开,”简宇率先开口,目光扫过周围紧张的将士们,“亦不免波及无辜。”
他转向曹操,笑着问道:“孟德,可敢与我另寻一处开阔地,做个了断?”
曹操朗声一笑:“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士兵们牵来两匹战马。曹操与简宇各自翻身上马,动作竟都带着几分久违的利落。他们并辔而行,在数万大军惊愕、疑惑、乃至带着几分敬畏的目光注视下,缓缓穿过死寂的北海城废墟,向着东方那传来阵阵海涛声的方向而去。
起初是缓行,随着离城渐远,两人不约而同地一夹马腹,战马开始小跑,继而变成了纵情狂奔。风声在耳边呼啸,掠过他们染霜的鬓角,扬起他们破碎的征袍。仿佛要将这半生的戎马倥偬、权谋算计,都暂时抛在身后。
不知奔了多久,一片无垠的蔚蓝豁然出现在眼前。大海在夕阳下波光粼粼,潮水拍打着礁石,发出永恒的轰鸣。两人勒住马,并立于悬崖之上,望着这壮阔的景象,一时都陷入了沉默。
海风带着咸腥气扑面而来,吹动了简宇的丞相冠缨,也吹乱了曹操花白的头发。
“还记得吗,孟德,”简宇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当年在颍川,你我说起志向,你说愿为征西将军,为国拓边万里。”
曹操望着海天相接之处,眼神有些悠远:“如何不记得。你说,愿天下再无离乱,百姓能安居乐业……如今看来,你的路,似乎更近一些。”
简宇摇摇头:“路虽不同,其心或可相通。”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起洛阳初识的趣事,说起讨董时的并肩,也说起了后来的分歧与争斗。没有怨恨,只有对岁月和命运的唏嘘。
说到最后,两人对视一眼,忽然一同仰天大笑起来。笑声洪亮,在海风中断断续续地飘散,带着几分悲凉,几分狂放,更有几分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解脱。
笑声渐止,曹操抹去眼角笑出的泪花,深吸一口咸湿的空气,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平静:“丞相,请吧。”
简宇亦收敛笑容,缓缓拔出佩剑:“孟德,请。”
蔚蓝的大海之上,残阳如血,两位当世枭雄的最后对决,即将在这天地为鉴的舞台上展开。正是:
殊途同归沧海畔,剑映斜阳共潮生。
欲知两人决战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