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退“浪里蛟”的袭击后,林辞在净海帮据点中的地位悄然发生了变化。不再仅仅是需要警惕的“不明伤者”,而是凭借精准骇人的三箭,赢得了真正的尊重和几分忌惮。赵霆对他更加客气,供给的食物和伤药也明显好了不少,甚至主动送来一些干净的替换衣物——虽然仍是粗布短打,但总比那身破烂血衣强。
林辞的左臂伤口在药力和自身星耀之力的缓慢滋养下,表面愈合速度加快,但深处那股阴寒侵蚀之感依旧顽固。他每日除了必要的活动,大多时间仍在木屋中静坐调息,引导《河图洛书》残卷与星陨铁散发的温润星力,修复经脉,积蓄力量。黑色玉玺依旧死寂,仿佛那日的时空乱流也消耗了它绝大部分活性。
他知道自己不能久留。净海帮不是慈善堂,赵霆的礼遇建立在“有用”的基础上。他需要尽快恢复足够自保乃至离开的力量,同时,也要想办法了解更多关于这个时代、关于可能存在的灵气或特殊资源的信息。
然而,净海帮似乎并不急于“用”他。除了日常的戒备巡逻,赵霆等人似乎另有要务,时常外出,一去便是数日,留下少数人看守据点。林辞乐得清静,抓紧时间恢复。
这一日,天色阴霾,海风带着湿冷的雨意。赵霆等人又外出了,据点里只剩下包括林辞在内的四五人。林辞正在屋外空地缓慢打着一套最基础的健体拳法,活动僵硬的身体,同时默默感应着空气中稀薄灵气的流转。
忽然,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从据点深处传来。那脚步声沉稳、均匀,每一步的间隔都仿佛经过精确丈量,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
林辞心中微凛,停下动作,抬眼望去。
只见一个身影,从最深处那间从未有人进出过的隐秘木屋中,缓步走了出来。
此人身材并不高大,甚至有些清瘦,穿着一袭洗得发白的青灰色直裰,外罩一件半旧的海青色披风,头上戴着同色的方巾,打扮像个落第秀才,或是乡间的私塾先生。他面容清癯,肤色是一种常年在海上却不被晒黑的奇特白皙,三缕长须打理得一丝不苟,眼神温和,嘴角似乎总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但林辞在看到此人的第一眼,心中警铃便骤然作响!
危险!极度危险!
此人的气息完全内敛,行走间与周围环境浑然一体,若非亲眼所见,几乎感知不到他的存在。那温和的眼神深处,是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能映照出人心最隐秘的角落。更让林辞暗自震惊的是,在此人出现的瞬间,他怀中的《河图洛书》残卷与星陨铁,竟同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共鸣与颤栗!
仿佛遇到了某种同源却更高层次的存在,或是……能威胁到它们的力量!
此人绝非普通海盗头目,甚至可能……已非凡俗!
“这位,想必就是赵霆所说的林辞,林兄弟了?”来人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林辞耳中,温润平和,如春风拂面。
林辞按下心中惊涛,抱拳行礼:“正是在下。敢问阁下是?”
“鄙姓白,单名一个‘砚’字。蒙兄弟们抬爱,唤一声‘白龙王’。”白砚微微一笑,目光落在林辞刚刚因打拳而微微泛红、却依旧能看出苍白的脸上,“林兄弟伤势似乎好了些,但观气色,内伤未愈,且似有阴寒邪气盘踞肺腑经脉,可是如此?”
一语中的!
林辞心中更惊,此人眼力毒辣至此!“白……先生慧眼。确是受了些阴寒内伤,需慢慢调养。”
白砚点了点头,缓步走近,目光在林辞身上随意扫过,却仿佛能穿透衣物,看到他体内糟糕的状况。“林兄弟那日三箭,解了据点之围,箭术神乎其技,更难得的是那份眼力与心志。赵霆回来,对林兄弟赞不绝口。”他语气依旧平和,听不出喜怒,“不知林兄弟师承何处?这等身手见识,绝非寻常方士或江湖客能有。”
来了。真正的盘问。
林辞早已打好腹稿,神色不变:“家传些许微末技艺,兼之早年曾随一位海外异人游历,略有所得。至于箭术,不过是生死之间逼出来的一点保命本事,让白先生见笑了。”
“海外异人?”白砚眼中兴趣似乎更浓了些,“不知是扶桑、琉球,还是更远的西洋番人?所学是何道统?”
“那位异人行踪飘忽,言语古怪,只传授了些强身健体、观星辨位的法门,并未言明来历道统。”林辞滴水不漏。
白砚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忽然笑了:“林兄弟不必紧张。海上讨生活,谁没点秘密?只要不是官府鹰犬,不是对头派来的钉子,便是我净海帮的朋友。”他话锋一转,“不过,林兄弟既然身怀异术,又恰逢其会,帮了我们一个小忙。白某向来不喜欠人情,尤其是有本事的人的人情。”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阴沉的天空,仿佛在思索:“这样吧,林兄弟且在此安心养伤。待伤势再好几分,或许……白某有件小事,想请林兄弟相助一二。当然,绝不会让林兄弟白忙,无论事成与否,必有酬谢。或许,对你化解体内阴寒,也能有些助益。”
林辞心中念头飞转。这白龙王显然对自己起了兴趣,所谓的“小事”恐怕绝不简单。但对方抛出的“酬谢”和“助益”,确实击中了他的软肋。他现在最缺的就是资源和情报。
“白先生言重了。在下承蒙贵帮收留疗伤,已感激不尽。若有能效劳之处,自当尽力。只是……”林辞面露难色,看了看自己的左臂,“在下伤势未复,恐力有不逮,误了先生大事。”
“无妨。”白砚摆摆手,笑容温和却不容拒绝,“那件事,尚需些时日准备。林兄弟尽可宽心养伤。届时若伤势仍重,或林兄弟不愿,白某也绝不强求。”
话说得漂亮,但林辞听出了其中的潜台词——养伤期间,好好考虑。机会给你了,要不要抓住,看你。
“既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林辞再次抱拳。
白砚满意地点点头,又闲聊般问了几个关于海流、星象的无关紧要问题,林辞皆谨慎作答,虽无惊人之语,但见识显然远超普通水手,让白砚眼中偶尔闪过思索之色。
约莫一炷香后,白砚才施施然返回了那间隐秘木屋,仿佛只是出来散步,偶遇林辞闲聊几句。
直到那扇木门重新关上,林辞才暗暗松了口气,后背竟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与这白龙王交谈,比当日面对相柳的压力也小不了多少。此人深不可测,看似温和,实则掌控欲极强,那双眼睛仿佛能洞悉一切秘密。
他回到自己的木屋,盘膝坐下,眉头紧锁。
净海帮的水,比他想象的更深。这位白龙王,绝对是个修行者,而且境界恐怕不低,至少是超越了此界寻常武林高手,踏入了“炼气化神”甚至更高层次的门槛!只是不知其具体路数,是道门?还是其他隐秘传承?
他对自己起了兴趣,是好是坏?所谓的“小事”又是什么?会不会与河图洛书、星陨铁,甚至……黑色玉玺有关?
林辞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更大的网。从南宋末年的临安,到星辰秘境,再到这嘉靖年间的东海荒岛,每一次看似逃脱,却又落入新的旋涡。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纷乱的思绪。无论如何,恢复实力是第一要务。白龙王给予的“宽限期”,必须充分利用。
他闭上眼,再次沉浸于修炼之中。星陨铁与残卷散发的星力丝丝缕缕渗入经脉,如同涓涓细流,修补着干涸的河床。这一次,他尝试更加主动地引导星力,去冲击、消磨左臂伤口深处那顽固的阴寒。
过程缓慢而痛苦,如同用钝刀刮骨。但林辞能感觉到,那一丝星力与阴寒接触时,确实能将其消融少许。虽然杯水车薪,但确有效果。
时间,他需要时间。
而就在林辞潜心恢复的同时,那间隐秘木屋内,白砚正对着一面古朴的铜镜。镜中映出的,并非他自己的面容,而是一片模糊的、不断变幻的星空景象。他手指轻抚镜面,眼中温和的笑意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邃的探究。
“身怀星辰异宝,却又沾染九幽蚀气……灵魂波动古老而奇异,与此界格格不入……”白砚低声自语,指尖在镜面上某颗闪烁的星辰虚影上轻轻一点,“有趣。莫非是……天外之客?还是某个古老道统留下的暗子?”
他沉吟片刻,取出一枚形制古拙、非金非玉的令牌,对着令牌低声说了几句什么,令牌表面闪过一丝微光,旋即沉寂。
“且再观察些时日。若真是‘变数’……或许,那件事,还真能用得上他。”白砚收起铜镜和令牌,望向林辞所在木屋的方向,眼神幽深如古井。
海风呜咽,荒岛之上,暗流已悄然涌动。一场关乎未来走向的无声博弈,在两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异客”之间,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