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城暂得喘息,但气氛依旧压抑。黑水坑洞虽已平静,却如同一个巨大的、无法愈合的伤口,汩汩渗出稀薄但持续不断的阴寒煞气,在低洼处汇聚成灰黑色的薄雾。城中幸存者大多被转移到地势较高、受煞气影响较小的城西区域,由曹寅调集来的地方官差和驻军维持秩序、分发救济。然而,那些被煞气深度侵染、神智混乱或身体发生变异的人,处理起来极为棘手。凌霄子开出几张安神辟邪的汤药方子,但对重症者效果有限,只能勉强抑制其狂性,集中隔离看管。
林辞在凌霄子的指导下,结合《凝心归元导引篇》与周天星衍宗一些基础的固本培元法门,伤势恢复速度加快。但经脉的损伤和左臂残留的阴寒非朝夕可愈,星耀之力的恢复更是缓慢。玄冥玺在吞噬了海量星煞与部分阵力龙气后,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沉寂,表面那些暗红纹路构成的模糊图案似乎稳定下来,散发出的气息冰冷而沉重,林辞尝试沟通,依旧如石沉大海,但那种血脉相连般的“存在感”却更加清晰牢固,仿佛这凶玺正在无声地完成某种更深层次的“绑定”。
南怀仁则忙于用他的仪器监测煞气浓度变化、记录病患症状、甚至尝试分析黑水坑洞的物质成分(在极度小心防护下取了一点样本),整日埋首于数据和笔记中,偶尔与凌霄子探讨“能量本质”与“道法原理”,两人虽然理念迥异,倒也能在“现象描述”和“控制效果”上找到些许共通语言。
曹寅是最忙碌的人。他既要协调灾后事宜,稳定民心,又要防备可能出现的疫情(指煞气感染扩散)和二次灾害,还要将每日情况整理成奏折,快马送往京城。康熙的旨意像一道无形的鞭子,催促着他尽快拿出“根治”之策。
这一日,林辞正在暂居的院落中缓慢活动筋骨,尝试引导一丝微弱的星辉驱散左臂寒意。曹寅面色凝重地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封刚到的密函。
“林先生,凌道长。”曹寅示意正在屋檐下翻阅残破道经的凌霄子也过来,“京里又来旨意了,是皇上的朱批。”
两人心中一凛。曹寅展开密函,沉声念道:“曹寅:览尔连日奏报,蓬莱煞气稍抑,然根源未除,隐患日深。朕心甚忧。限尔等一月之内,必寻得切实可行之长久封镇或化解之法,详拟条陈奏上。若逾期无果,或事态反复恶化……尔当知朕意。林辞、凌霄子二人,既有超凡之能,当尽其用,不得推诿懈怠。另,闻彼处有前明‘龙泉’残剑遗物,此乃国之重器,虽残亦须妥善收归,一并护送进京,不得有误。钦此。”
旨意言辞严厉,限期一月,并明确索要龙泉断剑。压力陡增。
凌霄子脸色微变,龙泉剑是他镇守煞窟多年的倚仗,虽已彻底灵性尽失,但感情深厚,且隐隐觉得此剑或许还与彻底解决煞窟有关。曹寅也面露难色,一月之期,谈何容易。
“曹大人,皇上可知彻底解决此煞窟之难?非不愿为,实不能也。”凌霄子叹息。
曹寅摇头:“皇上自然知道困难,但天子金口,旨意已下。京城近日似也有异动,皇上恐怕是感受到了压力,或……另有深意。”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据京中传来的一些风声,似乎有朝中大臣,对蓬莱‘妖异之事’颇多非议,认为劳师动众,耗费钱粮,恐非祥瑞。皇上需尽快见到成效,以堵众人之口。”
林辞沉默。皇权之下,个人与道统的意愿微不足道。一月之期,看似宽裕,但对于一个连凌霄子守了甲子都未能根治的隐患来说,无疑是逼命符。
“凌道长,”林辞看向凌霄子,“贵宗传承中,关于这‘玄冥恶星煞窟’,除封印镇压外,可还有其他记载?比如……其形成根源?有无彻底炼化或转移的可能?”他心中隐隐有个想法,与玄冥玺的吞噬特性有关,但风险巨大,且需要更多信息。
凌霄子沉吟良久,才缓缓道:“宗门残典中确有零星记载。此煞窟核心,乃‘玄冥星核’碎片与九幽地脉阴窍结合所化,至阴至邪,又经无数岁月积聚海难亡魂怨念,已成气候。彻底炼化……除非有上古大能,持至阳圣器,布下绝世仙阵,引天火地髓反复煅烧,或有可能。至于转移……闻有‘乾坤挪移’之大神通,或借助‘虚空星路’,将煞气导入无尽虚空或特定‘归墟’之地,然此法所需修为与条件,更是渺茫。”
“虚空星路……”林辞心中一动,想起了河图洛书残卷中关于时空推演的碎片。或许……结合玄冥玺的吞噬与河洛推演,并非完全没有可能?但这个念头太过危险,他暂时压下。
“还有一个记载,”凌霄子犹豫了一下,声音更低,“虽似荒诞,却言之凿凿。残典提及,若得‘玄冥镇岳玺’完全认主,或可凭此玺为引,于特定星象时刻,在煞窟核心处,强行开启一道通往……‘其来处’的临时通道,将其‘送还’或放逐。然此记载残缺,语焉不详,且强调‘凶险万分,十死无生’,更需持玺者修为通天,且需……另一件与星辰坐标相关的至宝辅助定位。”
玄冥玺完全认主?另一件星辰坐标至宝?林辞心中剧震。前者遥不可及,后者……河图洛书残卷如今沉寂,星陨铁已毁,哪里去找?
就在这时,一直在旁倾听的南怀仁忽然开口,生硬的汉语带着一丝迟疑:“坐标……定位……如果是指确定一个空间节点的精确参数,或许……我的天文观测和数学计算,结合林先生你们对那种‘特殊能量’的感应,可以尝试建立一个近似的……模型?虽然无法理解你们所说的‘虚空’或‘星路’,但确定此地能量源的核心震荡频率与空间扭曲参数,理论上……有可能。”
众人目光齐刷刷看向南怀仁。这个西洋教士的思路,虽然与道法玄学格格不入,却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性——用“科学”方法辅助定位?
凌霄子眉头紧锁,显然难以接受。林辞却眼前一亮。或许,东西方的智慧结合,真能在绝境中劈开一条生路?至少,南怀仁的观测数据,可能对理解煞窟结构和寻找薄弱点有帮助。
“南监正此法或可一试。”林辞对曹寅道,“我们需双管齐下。一方面,由凌道长与我,继续钻研宗门典籍与古法,寻找封印或化解的线索;另一方面,请南监正全力观测煞窟能量变化,建立模型,尤其是注意其是否有周期性波动或薄弱节点。同时,加紧救治病患,清理残余煞气,防止事态恶化。”
曹寅点头:“也只能如此了。龙泉剑……暂由凌道长保管,以备不时之需,返京时再呈缴。本官会加派人手,协助二位与南监正。皇上那边,本官自会陈明困难,尽力周旋,但一月之期……还请诸位务必放在心上。”
压力如山,时限紧迫。众人散去,各自忙碌。
林辞回到屋中,抚摸着怀中冰冷的玄冥玺,又想起凌霄子关于“送还”的记载,以及南怀仁的“科学模型”。一个模糊而危险的计划轮廓,在他脑海中逐渐形成。
然而,他并未察觉,在蓬莱城外,某个可以远眺黑水坑洞的隐蔽山崖上,一个戴着斗笠、身形融入阴影的身影,正远远注视着城中隐约的动静。斗笠下,一双眼睛平静无波,却仿佛穿透了距离,落在了林辞所在的院落方向。
“玄冥玺的气息……果然变得更加深邃了。还有那老道的星辰之力……周天星衍宗竟还有传人?”身影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康熙也坐不住了吗?正好……水越浑,机会才越多。”
他转身,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山崖之后,只留下一缕极淡的、与蓬莱城中煞气同源却更加精纯的阴寒气息,随风缓缓消散。
暗处的眼睛,从未离开。新的威胁,或许比那黑水坑洞,更加迫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