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时间，家里的气氛比往常要热烈一些。小雨几乎是蹦跳着来到餐桌旁，手里紧紧攥着一张色彩鲜艳的卡片，小脸上洋溢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你们看！”她迫不及待地将卡片递给离她最近的陈序，声音又清又亮，“我的科学小实验！得了市里的一等奖！”
陈序放下手中的财经简报，接过那张印着“全市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字样的获奖证书，目光落在“一等奖”三个烫金大字上，脸上立刻露出了由衷的笑容。他仔细看着项目名称——“基于植物电解质的简易环保电池设计与效能探究”。
“基于植物电解质的环保电池？”陈序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女儿，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赞赏，“这个想法很巧妙啊，小雨。你是怎么想到的？”
林晚晴也凑过来看，眼里闪着骄傲的光，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头：“我们小雨真棒！”
陈建国和李秀兰虽然不太懂具体的技术，但看到“一等奖”和孙女高兴的样子，也都笑得合不拢嘴，连声说好。
小雨得到夸奖，更加兴奋，小嘴叭叭地开始解释：“我们科学课上讲了传统电池污染环境，然后我看到妈妈用柠檬做菜，就想着……是不是可以用水果或者蔬菜里的东西来做电池？我就试了土豆、番茄，还有柠檬！后来发现柠檬效果最好，但是不稳定，我又查了好多资料，自己调配了电解质溶液……”她手舞足蹈，眼睛里闪烁着对科学纯粹的好奇和探索的光芒。
陈序认真地听着，不时点点头，引导性地问几个问题：“嗯，稳定性确实是关键。你考虑过不同电极材料对效能的影响吗？比如用锌片和铜片对比？”
“考虑过！”小雨用力点头，像找到了知音，“我用过铁钉、铜线，还有从旧电池里拆出来的碳棒！数据都记在我的实验本上了！爸爸你也懂这个吗？”
看着女儿充满求知欲的眼睛，陈序心中微微一动，一种混合着骄傲、欣慰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了上来。他笑了笑，语气温和：“爸爸的公司里，有很多厉害的工程师和科学家，他们每天都在研究更先进、更环保的能源技术。你做的这个，虽然简单，但思路和方向，和他们是一样的。”
“真的吗？”小雨的眼睛瞬间睁得更大了，充满了向往，“我以后……也能像赵知远叔叔、沈雨萱阿姨他们那样，做很酷的研究吗？”
这句话问出来，餐桌上的气氛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李秀兰笑着给孙女夹了块排骨：“哎呦，我们小雨志向远大，好好好，多吃点才有力气搞研究。”陈建国也呵呵笑着，但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沉。
林晚晴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丈夫，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她轻轻碰了碰陈序的胳膊，示意他接话。
陈序看着女儿那纯然憧憬的脸庞，沉默了几秒钟。这短暂的沉默，让小雨脸上的兴奋稍稍收敛，有些不安地问：“爸爸……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陈序立刻回答，语气肯定，他伸手揉了揉女儿的头发，笑容重新回到脸上，“只要是你真正喜欢的事情，爸爸和妈妈都会支持你。”他顿了顿，看似随意地补充道，“不过，搞科研可能很辛苦哦，要读很多很多书，做很多很多实验，有时候还会失败很多次。而且……不一定非要在爸爸的公司里，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厉害的实验室和大学，都可以让你尽情探索。”
他这番话，听起来是鼓励和开明，但坐在旁边的林晚晴，却听出了其中一丝刻意的“疏离”和“引导”。她没有点破，只是默默地给陈序盛了碗汤。
晚餐后，小雨被奶奶带去洗澡。陈序和林晚晴来到书房外的露天阳台。初夏的晚风带着花香，吹拂着两人的衣角。
“你刚才……好像不太希望小雨将来进公司？”林晚晴靠在栏杆上，看着丈夫在夜色中显得有些紧绷的侧脸，轻声问道。这不是质问，而是带着理解的探寻。
陈序深吸了一口气，没有立刻回答。他望着远处城市璀璨的灯火，那其中有他一手打造的“序言科技”大厦，如今已是这座城市耀眼的地标之一。然而，这耀眼的光芒背后，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的、无处不在的暗流汹涌和周天明那挥之不去的阴影。
“晚晴，”他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低沉，“你觉得，我走过的这条路，怎么样？”
林晚晴思索了一下，谨慎地回答：“很成功，但也……很艰难。充满了明枪暗箭，一步走错，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是啊，万劫不复。”陈序重复着这个词，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我现在站在这里，看起来风光无限。但只有我们自己知道，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孙正明的算计，周天明的围剿，供应链的危机，内部的背叛……哪一次不是踩在钢丝上？哪一次不是赌上了所有？”他转过头，看向妻子，眼神在夜色中格外锐利，“而这，还远未结束。周天明就像一条藏在暗处的毒蛇，我不知道他下一次会在什么时候、从什么角度扑出来咬我一口。‘序言’现在树大招风，盯着它的人太多了。”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投向小雨房间那亮着温暖灯光的窗户，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却带着更深的忧虑：“我不想……不想让小雨也卷进这种无止境的争斗里来。科研是干净的，是纯粹的。她应该在一个更安全、更专注的环境里，去追求她喜欢的东西，而不是……而不是从小就活在被竞争对手算计、被资本绑架、甚至被更黑暗势力威胁的阴影下。”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身为父亲的、深沉的保护欲，“‘序言’是我的战场，不应该是她的牢笼。”
林晚晴静静地听着，她能感受到丈夫话语里那份几乎要溢出的担忧和爱。她走上前，握住他有些冰凉的手：“我明白你的担心。但是陈序，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小雨真的热爱科技，并且继承了你的天赋和魄力，你强行把她隔绝在‘序言’之外，对她来说，会不会也是一种遗憾？毕竟，‘序言’凝聚了你的心血，也代表着最前沿的应用科技舞台。”
她顿了顿，继续柔声道：“而且，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也许等到小雨长大的时候，‘序言’已经在你手里变得足够强大、足够干净，不再需要她面对你如今面对的这些风雨了呢？或者，她可能会选择一条完全不同的路，比如纯粹的学术研究。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为她划定界限，而是保护她的兴趣，引导她建立独立思考和判断的能力，让她将来有足够的底气和智慧，去选择她自己想要的人生。”
陈序反手握住妻子的手，感受着那令人安心的力量。他知道林晚晴说得有道理，自己或许是有些过度紧张了。但前世失败的阴影，今生与周天明不死不休的缠斗，都让他对“传承”二字充满了警惕。
“你说得对。”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试图驱散心头的阴霾，“是我想得太远了，也太悲观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好她，让她有个快乐、无忧的童年。”他再次望向女儿的房间，眼神变得坚定，“至于未来……无论她选择哪条路，我都会尽我所能，为她扫清障碍，铺平道路。如果她真的对科技和管理有兴趣，我会教她所有我能教的，让她明白商业的残酷，也让她看到科技改变世界的美好。如果她选择别的……那我积累的一切，就是她追求梦想最坚实的后盾。”
几天后，在公司顶层的办公室里，陈序与顾明商讨完“深蓝计划”的细节后，罕见地没有立刻结束会议，而是闲聊般提起了家事。
“顾明，你有孩子，想过让他以后接你的班吗？”陈序靠在椅背上，状似随意地问道。
顾明微微一愣，随即推了推眼镜，露出一丝苦笑：“陈总，我家那小子，现在满脑子都是游戏和篮球，跟他说管理公司，他嫌枯燥。我现在啊，只想他平安健康，考个不错的大学，以后做点他自己喜欢的事就好。至于接班……”他摇摇头，“强扭的瓜不甜，而且，我也觉得，我们这代人拼死拼活，不就是为了让下一代有更多选择，不用再吃我们吃过的苦吗？”
陈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啊……不用再吃我们吃过的苦。”他沉默片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顾明说，“‘序言’的未来，不一定非要姓陈。建立一个完善的制度，培养一个优秀的团队，比培养一个继承人，可能更重要，也更……安全。”
顾明是何等精明的人，立刻从这句意味深长的话里，听出了老板内心深处的考量——对潜在风险的规避，以及对女儿未来的保护。他郑重地点点头：“我明白。公司的制度化建设和人才梯队，我会持续投入精力。”
陈序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如同玩具模型般的车流。“有时候觉得，创造一份事业很难。但现在觉得，如何为这份事业找到一个好的归宿，为家人撑起一片真正安全、自由的天空，是更难的一道题。”
他转过身，脸上恢复了平日里的果决与冷静：“不过，难题总要解决。在那之前，我们得先把眼前的障碍，彻底清除干净。”他的目光投向远方，那里仿佛存在着一个无形的、强大的对手。
小雨的未来，如同一颗刚刚破土而出的幼苗，充满了无限可能。而陈序要做的，就是在她成长的道路上，尽可能多地铲除荆棘，抵御风雨，无论是商业上的，还是那些隐藏在更深处的、来自过去的幽灵。这份沉甸甸的父爱，与他对企业未来的深思熟虑，交织在一起，成为他继续前行、不容失败的又一重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