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会议室的指令，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序言科技”的每一个神经末梢。公司内部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代之以一种高压、高速、高度协同的战时节奏。没有动员大会，没有激昂口号，只有加密信道里不断跳动的指令、会议室里彻夜不熄的灯光，以及每个人眼中那燃烧的、沉默的火焰。
资金战线，香江，某顶级私人银行贵宾室。
厚重的羊毛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空气里弥漫着雪茄和陈年威士忌的醇厚气息，却压不住那股无形的紧张。陈序坐在宽大的皮质沙发上，对面是明远集团的董事长宋明远，以及两位面容精悍、眼神锐利的男人——他们是宋明远引荐的、在亚太资本市场拥有巨大影响力的“影子银行家”。
“陈老弟，情况顾明跟我大致说了。”宋明远呷了一口琥珀色的酒液，放下杯子，声音沉稳，“周天明这次，手笔确实吓人，胃口也大。一百五十亿欧元……他这是想把未来十年的饭，一口都吞下去。”
陈序面前只放着一杯清水，他神色平静：“所以，宋哥，我这次来，不是来借钱的。我是来……买保险的。”
“保险？”坐在宋明远左手边，被称为“吴先生”的瘦削男人抬了抬眼皮，他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粤语口音，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陈生，我们做嘅系资金生意，唔系保险公司。你要嘅系几多额度嘅‘保险’？保费……又点计？”
“额度，上不封顶。”陈序的回答简洁有力，让在座几人眼神都是一凝，“准确说，我需要的是在关键时刻——可能是一周后，也可能是一个月后——能够迅速动员起来的、不少于两百亿港币的紧急流动性支持，或者，是能够协助我们在极短时间内，完成一笔复杂跨境股权交易的通道和能力。”
“两百亿……港币？”另一位“林先生”微微坐直了身体，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沙发扶手，“陈生，你知唔知，呢个数目，足以在市场上掀起一场小规模嘅风浪？你要对付嘅，系周天明。我哋打开天窗讲亮话，周生喺海外嘅资本网络，根深蒂固，同我哋呢边……也有千丝万缕嘅关系。帮你，风险好大。”
“风险大，收益也大。”陈序目光直视对方，毫不回避，“我知道各位的规矩。这笔‘保费’，我可以提前支付。‘序言科技’在东南亚新建数据中心项目的优先合作权，未来三年内，明远集团及相关伙伴在我们智能物联生态中不低于百分之十五的硬件采购份额，以及……”他顿了顿，抛出了真正的重磅筹码，“如果此次我们能渡过难关，‘序言’将启动一个独立的、专注于前沿科技风险投资的子基金，初始规模不低于五十亿，欢迎各位作为基石投资人进入，分享最前沿技术的早期红利。”
宋明远眼中精光一闪。吴先生和林先生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陈序给出的，不仅仅是钱，更是未来产业的入场券和话语权。
“还有，”陈序补充道，声音压低了几分，“我知道周天明的资本触角很长。但如果，我能提供一些……关于他某些海外资金池不太合规操作的‘线索’，或者，是关于他国内某些项目历史遗留问题的‘资料’，能否让各位在提供‘保险’时，多一层……‘风险对冲’的保障？”
这话让房间里的温度仿佛又下降了几度。吴先生缓缓放下酒杯，看了宋明远一眼，宋明远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陈生，”吴先生终于开口，语气慎重了许多，“你嘅‘保费’，很有诚意。你提供嘅‘对冲’信息，我哋也需要评估。但系，呢张‘保单’点样生效？几时生效？我哋需要绝对清晰嘅触发条件同埋操作流程。我哋唔可以畀人觉得，我哋直接同周生开战。”
“当然。”陈序从随身携带的保密箱中，取出一份极其简练的协议草案，“触发条件只有两个，由我方核心三人小组共同确认方可启动：第一，周天明方面成功收购NeuVision并宣布对我方进行技术封锁；第二，我方在资本市场遭遇不明来源的、超过百分之二十市值的恶意做空攻击。只要满足任一条件，协议立即生效，资金或通道必须在四十八小时内到位。操作会通过多层离岸壳公司完成，确保与各位的公开身份完全隔离。”
吴先生和林先生仔细翻阅着草案，房间内只剩下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良久，林先生抬起头：“协议框架，可以谈。但我哋需要你刚才提到嘅‘对冲’资料嘅第一部分，作为诚意同风险评估嘅依据。”
“可以。”陈序早有准备，递过去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加密U盘，“这里面，是关于他在开曼群岛两个基金，在零八、零九年金融危机期间，利用内幕信息进行大宗商品交易的初步证据链索引。足够你们判断价值。”
技术战线，“序言科技”前沿实验室。
这里的气氛截然不同，没有西装革履，只有键盘敲击声、白板笔的唰唰声，以及激烈的技术争论。赵知远和沈雨萱并肩站在一块写满了复杂算法和专利编号的巨大白板前，下面围着十几个眼圈发黑但精神亢奋的核心研究员。
“……所以，伯格团队二零一七年那篇关于‘稀疏特征点动态追踪’的论文，是他们SLAm（同步定位与地图构建）算法的核心！”一个年轻的研究员指着白板上一处，“如果我们能在这个特征点提取的预处理环节，引入我们自己的‘自适应光流滤波算法’，说不定能在不侵犯他们核心专利的情况下，把重构精度提上去，至少……达到他们百分之八十的水平！”
“百分之八十不够！”赵知远猛地打断，他头发乱糟糟的，眼镜歪在一边，“我们要的不是模仿，是替代！是超越！沈博士，你那边，专利无效化分析有进展吗？”
沈雨萱扶了扶眼镜，指着白板上用红圈标出的几个专利号：“这三个，是关键中的关键。我检索了全球专利数据库和早期学术文献，发现他们的权利要求书中，对‘动态阈值’的定义存在模糊地带。我们或许可以主张，其保护范围覆盖过宽，缺乏新颖性，尤其是在引用了早年间日本同行的一篇类似构想却未申请专利的论文之后……有大概百分之三十的无效成功可能性。”
“百分之三十太低了！”另一个资深算法工程师摇头，“而且专利官司一打就是几年，远水解不了近渴！我们现在就需要能用的东西！”
“所以要做多手准备！”赵知远用力一拍白板，粉笔灰簌簌落下，“老王，你带一组人，继续深耕替代算法，瞄准他们百分之九十的性能，时间窗口……我给你们两个月！小刘，你带另一组，全力攻关沈博士说的那三个专利的规避设计，我要看到切实可行的技术路径图，两周内！沈博士，你负责协调法务和外部专利律师，同步启动无效化申诉的材料准备，不管成功率多少，先给他把水搅浑！另外……”他看向实验室角落里一个一直沉默寡言、盯着屏幕上复杂电路图的青年，“小梁，你负责的‘备胎计划’，那个以色列初创团队‘perceptech’的感知融合方案，评估怎么样了？”
被称为小梁的青年抬起头，推了推厚厚的眼镜，语速飞快：“初步模拟测试完成了。他们的方案很野路子，用的是事件相机结合脉冲神经网络，和NeuVision的光学方案完全不同赛道。在极端光照和高速场景下，有独特优势，但在常规静态场景重建精度上，目前只有NeuVision的六成左右。不过，他们的创始人说，如果能拿到我们的数据和应用场景进行联合优化，性能有大幅提升空间。关键是……他们很缺钱，团队只有五个人，专利清晰，收购或深度合作的要价，可能连NeuVision的一个零头都不到。”
赵知远和沈雨萱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亮光。
“立刻联系！”赵知远当机立断，“安排线上技术对接，不，你亲自带两个人，飞一趟以色列！带上我们的测试数据和非核心场景需求。目标是技术授权加优先收购权，如果团队合适，连人带技术一起谈！要快！”
舆论与盟友战线，顾明的办公室。
电话会议系统里同时连接着数个窗口。顾明声音平稳，却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紧迫。
“李总，”他对屏幕上的振远代工老板李振说，“供应链的‘堡垒’，必须立刻进行最后一次压力测试。尤其是‘芯创未来’那边，备用芯片的产能和良品率，我要看到最新的、最真实的数据报告。周天明很可能从上游原材料或者代工环节施压。”
李振面色凝重：“顾总放心，我这边二十四小时盯着。‘芯创’的老王跟我拍了胸脯，关键流片已经完成，下个月就能实现小批量量产，性能达标。原料渠道我也准备了三条，其中一条是直接从澳洲矿场走的私人协议，周天明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好。”顾明切换窗口，看向负责政府关系的副总裁，“王磊局长那边，沟通得怎么样？”
“已经初步汇报了情况，强调了NeuVision技术对我国AR产业和自动驾驶战略的重要性，以及可能被恶意资本收购带来的‘卡脖子’风险。”对方回答，“王局很重视，表示会向上反映，在符合国际规则和我国法律的前提下，关注此类涉及关键技术的跨境并购。但他也暗示，流程需要时间，而且……对方也可能有相应的游说力量。”
“我明白。有这句话就够了。”顾明点头，“我们需要的是官方‘关注’本身形成的威慑，以及万一走到需要审查那一步时，能有公平的机会。继续跟进。”
他又看向公关总监：“舆论方面，按照计划，开始逐步释放信息。第一步，以行业分析的名义，客观评价NeuVision的技术价值和对产业链的影响，强调其‘中立性’和‘开放性’的重要性。第二步，找几个有分量的独立科技媒体和KoL，探讨‘核心技术被单一资本垄断’可能对创新生态造成的损害。记住，只引导，不攻击，尤其不要直接提及周天明和天智科技。把调子定在产业公器、创新环境这个高度。”
“明白，顾总。内容已经准备好，会分批、通过不同渠道释放。”
顾明最后看向内部通讯屏幕上的魏国峰：“魏总，内部安保和‘特殊调查’进度？”
魏国峰的脸在屏幕那头显得格外严肃：“内部已全面升级，关键研发数据实行物理隔离和多重加密。‘特殊调查’……有突破。我们找到了当年‘金盛广场’原始施工图的一名备份保管员，已经退休，目前在国外。通过一些‘渠道’，正在尝试接触。另外，关于那位出车祸的前厂长，我们查到，他有个女儿，目前在欧洲留学，似乎……近期账户有不同寻常的资金变动。两条线都在跟进。”
“很好。保持压力，注意安全。”顾明结束了通话，靠在椅背上，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办公室的玻璃幕墙外，城市灯火辉煌，但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这繁华，看到了那正在全球范围内悄然汇聚、指向“序言”的狂风暴雨。
资金、技术、舆论、盟友、隐秘调查……多条战线全面铺开，如同一张精密的大网，在“战时状态”的指令下高速编织。每一个环节都至关重要，每一次出击都可能是胜负手。全面备战的齿轮已经咬死，只待那个最终时刻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