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后宫,暖意浸透着朱墙黛瓦,承乾宫的荣光却如烈日般灼人眼目——弘历一连数日留宿此处,消息似柳絮般随风飘散,掠过每一处宫墙院落,在各宫妃嫔间激起层层涟漪。钟粹宫偏殿的暖阁里,婉嫔捧着温热的茶盏,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瓷壁,目光落在窗外抽芽的柳枝上,久久沉默,茶烟袅袅模糊了她眼底的复杂;启祥宫的慎嫔倚在榻边,眉头紧蹙,手中的绣针无意识地戳着锦缎,将一片大好春光绣得满是褶皱;永寿宫的庆贵人则垂首立于窗前,低眉顺眼的模样下,藏着难以掩饰的不安,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嫉妒与暗流。
与各处的微妙涌动不同,钟粹宫主殿内寒意沉沉,浓重的药味取代了往日的熏香,丝丝缕缕缠绕在梁柱间,透着衰败的气息。纯贵妃卧在榻上,形容枯槁,往日温婉的容颜如今只剩一片蜡黄,单薄的被褥下,身躯瘦得仿佛一阵风便能吹倒,气息微弱得几不可闻。
自去年一场大病后,纯贵妃便缠绵病榻,身体早已孱弱不堪。前几日宫宴上寒香见行刺皇上的惊变,如惊雷般击碎了她本就脆弱的心神,受了极大的惊吓后,本就虚弱的身子更是雪上加霜。连日来,她水米难进,精神愈发萎靡,浑浊的眼眸时常望着殿门方向,盼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却始终杳无音讯。皇上的脚步只流连于承乾宫的繁华,从未踏足钟粹宫半步。唯有娴贵妃甄嬛与愉妃念及旧情,时常前来探望,带来些珍稀的滋补汤药,伴着温言软语宽慰,却也难解她心中的郁结与孤寂。
三阿哥永璋日夜守在自己额娘的榻前,亲自侍奉汤药,看着额娘日渐憔悴的面容,眼中的光泽一点点黯淡下去,再想到皇上对寒香见的痴迷与对自己额娘的全然冷落,一股难以言喻的怨怼在心中悄然滋生。他时常立于殿外,望着养心殿的方向,眉宇间的郁色如乌云般挥之不去,那份父子间的孺慕之情,渐渐被失望与隔阂冲淡。
养心殿内,龙涎香袅袅升腾,缠绕着明黄色的帐幔,将殿内衬得愈发肃穆。弘历正临窗批阅奏折,案头堆积的奏本如山,他却时不时走神,脑海中闪过寒香见清冷的容颜。令妃魏嬿婉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伺候笔墨,研墨的动作轻柔舒缓,目光却如探灯般时不时瞟向皇上,精准捕捉着他神色间的细微变化,不敢有半分疏忽。
殿门轻启,带着一丝春日的微凉,甄嬛缓步走入,一身石青色宫装衬得她身姿端庄,神色沉静地躬身行礼:“皇上。”
弘历抬眸,目光从奏折上移开:“娴贵妃何事?”
“皇上,”甄嬛直起身,语气恳切,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纯贵妃的身子愈发不好了,方才太医来报,说已是油尽灯枯的边缘,怕是……怕是时日无多了。皇上,便是为着三阿哥,母子连心,也请皇上能去多看看纯贵妃。皇上的探望或许能让她多些精神,也能慰藉三阿哥一片孝心。”
提及纯贵妃,弘历不由得想起前些日子三阿哥与朝臣一同上书,联名劝谏他将寒香见送出宫去的旧事,心中顿时涌上一股无名怒火,沉声道:“纯贵妃这是心病!太医都说她是想不开,自寻烦恼,朕去了又有何用?不过是徒增彼此不快罢了。”
令妃见状,连忙放下手中的墨锭,上前两步,柔声劝道:“皇上息怒。纯贵妃姐姐自那日宫宴之后,便日日忧心皇上的安危,夜里总是辗转难眠,反复念叨着‘皇上万安’,这份牵挂日积月累,才拖垮了身子。皇上去看看她,哪怕只是说几句话,也好让她安心养病,知道皇上一切安好,或许心结一开,病情便能有转机呢?”
弘历沉默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案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令妃的话句句落在情理上,他心中虽对三阿哥的联名劝谏心存芥蒂,却也并非铁石心肠。念及纯贵妃陪伴自己多年的情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也罢,便去看看她。”
随即,弘历带着甄嬛与令妃一同前往钟粹宫。踏入殿内,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与养心殿的龙涎香、承乾宫的花香截然不同,透着一股生命衰败的气息,让人不由得心头一沉。纯贵妃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如纸,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浅浅的阴影,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
弘历走到榻边,俯身望着她憔悴的模样,心中不由得一紧。往昔的一幕幕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曾几何时,纯贵妃也是温婉动人,眉眼间带着温柔的笑意,陪在他身边吟诗作画,春日里一同赏柳,秋夜里共看星辰,两人有过不少恩爱的时光。可如今,岁月与病痛却将她摧残成了这副模样。
“皇……上……”纯贵妃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艰难地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嘴唇动了动,声音细若蚊蚋,几乎听不真切。
弘历伸出手,握住她冰凉枯瘦的手,那双手曾经温润柔软,如今却只剩骨头与薄皮,触之令人心惊。他沉声道:“你安心养病,朕已经吩咐太医院全力诊治,定会寻到良方让你好转。”
纯贵妃虚弱地笑了笑,泪水从眼角滑落,顺着脸颊滴落在枕头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无力多言,眼皮沉重地垂下,很快又昏睡过去。
离开内殿,弘历召来主治的太医,面色凝重地询问病情。太医躬身回道:“回皇上,纯贵妃娘娘此前大病一场,已然伤了根本,脏腑亏空严重。此次又受惊吓,忧思过度,导致气血亏虚至极,脉络阻滞。如今只能以汤药慢慢调养,补充气血,能否好转,全看娘娘的意志与天意了,臣等实在不敢断言。”
弘历听后,心中满是愧疚与怅然。这些日子,他一心扑在寒香见身上,沉浸在那份新鲜的痴迷中,竟全然忽略了这位陪伴自己多年的妃嫔,连她病重垂危都未曾探望,实在有负往日情分。回到养心殿,他心绪难平,便传召甄嬛前来商议。
“朕想册立纯贵妃为皇贵妃,娴贵妃以为如何?”弘历开口道,语气中带着几分决断,也藏着一丝弥补的意味。
甄嬛心中一动,瞬间便明白了皇上的用意——想必皇上是知晓纯贵妃时日无多,想在她弥留之际给予最后的荣宠,也算是全了多年的情分。这对自己而言并无妨碍,纯贵妃已是油尽灯枯,别说是晋为皇贵妃,即便是立为皇后,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反而能彰显皇上的仁厚。于是她从容回道:“臣妾以为皇上思虑周全。纯贵妃陪伴皇上多年,恭谨温顺,劳苦功高,晋封皇贵妃既显皇上的隆恩厚泽,也能让纯贵妃在病中感受到皇上的体恤,安心静养,实属应当。”
弘历点点头,又道:“谨常在此前劝说寒香见有功,帮朕解了不少烦忧,也该赏。便让她复位为谨贵人吧。”
“如此也好,”甄嬛略一沉吟,说道,“只是皇上,后宫晋封需有合理的名头,方能服众,也显章法。若是无故晋封,恐会引来非议,反而不美。”
弘历闻言,也觉得有理,颔首道:“你说得是,那你说说看,该找个什么由头?”
甄嬛思索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亮光,道:“皇上此前派大军平定准噶尔叛乱,大获全胜,边境得以安定,此乃天大的喜事。前朝早已论功行赏,嘉奖百官,唯独后宫未曾有任何封赏。不如便借着这桩国之喜事,一同晋封后宫姐妹,既合时宜,也能彰显皇上的恩威,让天下人知晓皇上雨露均沾,内外同庆。此外,和敬公主在其中也有立功,皇上也可借此给公主些封赏,两全其美。”
弘历闻言,眼中闪过赞许之色,笑道:“你说得有道理,便依你所言。具体该如何安排,你且与朕说说。”
“皇上晋纯贵妃为皇贵妃,实至名归。除此之外,不知皇上是否有意晋封哪位妹妹为贵妃?”甄嬛试探着问道,她早已看出皇上对令妃的偏爱,此次正是顺水推舟的好时机。
弘历心中确实有晋封令妃为贵妃的想法,令妃聪慧机敏,伺候得他极为舒心,只是她入宫时日不长,资历尚浅,怕甄嬛等人反对,如今见她提及晋位一事,心中顿时一松,说道:“朕原本属意令妃,只是她入宫时日尚短,资历稍浅,恐遭后宫非议,坏了规矩。”
“皇上的心意便是最大的规矩,”甄嬛微微一笑,语气平和,带着几分赞同,“令妃妹妹聪慧机敏,心思细腻,伺候皇上尽心尽力,深得皇上喜爱。且她行事稳妥,颇有才干,晋封贵妃也是实至名归。臣妾与她相处融洽,也很欣赏她的才干,相信后宫姐妹也能理解皇上的心意。”
弘历见甄嬛并无异议,心中大喜,当即说道:“既然如此,便这么定了。令妃晋位令贵妃,与你一同协力打理六宫事务,分担你的辛劳。婉嫔入宫多年,性情温婉,恭谨自持,晋位婉妃;慎嫔安分守己,行事低调,晋位慎妃;玫贵人伺候朕多年,虽偶有小性,却也忠心耿耿,晋为玫嫔;庆贵人行事稳妥,谨小慎微,晋为庆嫔;寒氏封容贵人;谨常在复位谨贵人。和敬公主赏金百两,再多加四间商铺,做为公主嫁妆,也让她风光些。”
甄嬛俯身行礼,声音恭敬:“皇上英明,如此安排公允得当,既嘉奖了有功之人,也安抚了后宫人心,后宫姐妹知晓后,定会感念皇上的恩德。”
不久后,晋封的圣旨正式颁布,由李玉带着太监们分头前往各宫宣读。得到晋封的妃嫔们自然满心欢喜,婉妃领着宫人恭恭敬敬地接旨,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慎妃虽依旧沉稳,眼底却难掩喜悦;令贵妃更是盛装接旨,谢恩时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尽显荣宠。后宫中一时一片看似祥和的景象。
而那些未曾得到晋封的,心情则截然不同。被禁足在咸福宫东偏殿的颖贵人,听闻圣旨内容后,气得浑身发抖,猛地砸碎了桌上的茶盏,瓷片四溅,如同她此刻破碎的心情。她对着紧闭的宫门,咬牙切齿地咒骂,却也只能在这方寸之地暗自恼怒,无力回天;住景仁宫的恭嫔则闭门不出,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宫殿里,对着满室的冷清唉声叹气,心中满是不甘与怨怼,只觉得自己多年的隐忍与付出都成了笑话。
一场晋封,看似平息了后宫的一些风波,实则暗流依旧涌动。纯贵妃晋为皇贵妃,虽得荣宠,却已是油尽灯枯,不过是落日余晖;令贵妃地位攀升,一跃成为后宫中仅次于娴贵妃的存在,权势日盛;谨贵人借势复位,野心渐露,正摩拳擦掌地准备在后宫中谋取更多利益;容贵人寒香见虽只晋为贵人,却依旧深得圣宠,是后宫中最特殊的存在。后宫的棋局,在这场看似公允的封赏中又悄然发生了新的变化,各方势力重新洗牌,未来的走向,愈发扑朔迷离,不知又将掀起怎样的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