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死寂。
傅老夫人盯着明嫣,手里的佛珠捻得咯咯响。
“明嫣,得饶人处且饶人。”她声音干涩,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婉儿已经认错了,她都承认了,那些谣言是假的,清者自清,你何必揪着不放?传出去,外人只会觉得我们傅家内宅不宁,兄弟姊妹间倾轧得难看。傅家的脸面,比什么都重要!”
明嫣听着,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还真是明晃晃的道德绑架。
她脊背挺得笔直,看向傅老夫人:“傅家的脸面重要,还是我的清白重要?”
“你的清白自然重要!”傅老夫人拔高声音,“可婉儿也是一时糊涂!她现在知道错了,愿意弥补,你还要怎样?非要闹得家宅不宁,让全城看我们傅家笑话吗?!你是修沉的未婚妻,将来就是傅家的女主人,连这点容人的度量都没有?”
秦婉立刻膝行几步,朝明嫣磕头,哭得梨花带雨:“明嫣,我真的知道错了!我鬼迷心窍,我嫉妒你……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你原谅我这一次,我保证出面澄清,把你的名声挽回来!求你了……”
她哭得情真意切,仿佛真的悔不当初。
明嫣却无动于衷,甚至连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她。
傅老夫人的眉头微皱,嗓音微沉,“婉丫头做错了事,是该罚。可你这般咄咄逼人,传出去,别人怎么看傅家?新嫂子进门,就容不下小姑子?逼得人下跪认错?”
她顿了顿,目光钉子似的扎过来:“家丑不可外扬。婉丫头已经认错了,你也拿了证据,事情到此为止。让她起来,对外就说,是误会。傅家给你做主,往后没人再敢乱嚼舌根。”
秦婉跪在地上,低着头,肩膀轻颤,眼泪一颗颗砸在地毯上,没出声,可怜极了。
傅老夫人看她一眼,又看明嫣,语气缓了点,却更不容反驳:“嫣丫头,你是要进傅家门的人。得识大体,顾大局。为了这点事闹得家宅不宁,不值当。听奶奶的,这事,翻篇。”
翻篇?
明嫣指尖掐进掌心。
好一个识大体,顾大局。
刀子没扎她们身上,血没流她们眼前,自然说得轻巧。
她抬眼,看向傅老夫人,声音很静:“老夫人,您的意思我明白了。傅家的脸面要紧,所以我被造谣污蔑,活该受着。我追究,就是不懂事,不顾家。”
傅老夫人脸色一沉。
明嫣却笑了,那笑很淡,没温度:“可您有没有想过,傅家的脸面,不是靠捂着脏事、纵容恶人撑起来的。是靠规矩,是靠黑白分明。”
她顿了顿,视线转向地上的秦婉:“更何况,秦婉是不是傅家的人,还两说呢。”
这话像颗石子,砸进死水。
傅老夫人脸色骤变,捏着佛珠的手指绷紧:“你什么意思?!”
傅老爷子也抬起眼,眼神沉了下去。
明嫣迎着她的目光,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外面都传,秦婉是傅修沉的父亲傅承业的私生女。所以老夫人您心疼她,接她回傅家,给她名分,甚至……”
她顿了顿,视线扫过秦婉瞬间惨白的脸,“甚至不惜逼迫霍寒山入赘,也要给她一个风光婚礼。”
“这有什么问题?”傅老夫人声音发尖,“婉儿就是承业的女儿!是我傅家正儿八经的血脉!”
“是吗?”明嫣轻轻反问。
她从文件袋里,抽出了最后一份东西。
一个普通的档案袋。
“那这份dNA又作何解释?”
这话一出,空气似是凝滞了几分。
倒是秦婉最先反应过来,她心里那点惊慌变成了鄙夷。
原来明嫣说的是这个?
她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把柄!
就这?
这件事,傅家上下谁不知道?
老太太为了脸面,硬把她安在大房名下,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也就明嫣这个蠢货,还真当是什么秘密,拿出来说事?
她差点笑出声。
紧绷的肩膀松了下去,秦婉甚至抬起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得意。
闹吧,看你能闹出什么花样!
傅老夫人也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她看着明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
这丫头,竟然敢拿这件事出来说!
她怎么知道的?
知道了又怎样?
这是傅家的遮羞布,谁也别想扯下来!
“明嫣!”傅老夫人声音尖利,“你胡说八道什么?!婉儿的身份早就清清楚楚!她是承业的女儿,是我们傅家正正经经的大小姐!你少在这里搬弄是非!”
她色厉内荏,试图用音量压住心虚。
傅老爷子脸色铁青,胸膛起伏。
这件事,是他心头的一根刺。
当时为了家族颜面,他默许了老太太的做法。
如今被明嫣当众撕开,老脸火辣辣的疼。
“嫣丫头,”他声音沉得吓人,“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婉儿的身世,傅家自有定论,不是你该置喙的。”
明嫣看着他们极力掩饰却漏洞百出的样子,唇角那抹冷笑更深了。
“过去就过去了?”她声音不大,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傅爷爷,傅老夫人,你们真当所有人都是傻子吗?秦婉到底是谁的女儿,你们心里比谁都清楚。把她按在大房名下,是为了傅家的脸面。那我的脸面呢?我的清白,就可以为了傅家的‘脸面’,被随意践踏,然后轻飘飘一句‘道歉’就揭过去?”
她往前走了一步,目光如冰锥,直刺秦婉:
“秦婉,你口口声声叫我姐姐,以傅家大小姐自居。可你扪心自问,你配吗?”
秦婉被她看得心头一慌,但想到那“公开的秘密”,又强撑着扬起下巴:“明嫣,我知道你恨我,但你不能侮辱我过世的父亲!我是傅承业的女儿,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奶奶,爷爷,你们要为我做主啊!”
她又哭起来,这次带上了委屈。
傅老夫人立刻喝道:“够了!明嫣,你今天是非要把傅家的脸面撕碎了踩在脚下才甘心吗?!我已经说了,婉儿道歉,这件事到此为止!你若再纠缠不清,就别怪我这个做长辈的不讲情面!”
眼看气氛僵持到极点,剑拔弩张——
“哦?怎么个不讲情面法?”
一道低沉冷冽的嗓音,毫无预兆地自门口响起。
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一切嘈杂的力度,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众人悚然一惊,齐齐转头。
只见客厅入口处,傅修沉不知何时站在那里。
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外面罩着同色长大衣,肩头落着外面带来的寒气。
身姿挺拔如松柏,逆着廊下的光,面容轮廓有些模糊,但那双深邃眼眸里透出的冷光,却像淬了冰的刀锋,精准地扫过客厅里的每一个人。
他的视线最先落在明嫣身上,看到她挺直的脊背和微白的脸色,眸色沉了沉。
随即,目光转向傅老夫人和秦婉,那里面只剩下全然的冰冷和厌恶。
他迈步走进来,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沉稳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敲在人心上。
傅老爷子看到他,脸色更加复杂。
傅老夫人则是又惊又怒。
想到自己的宝贝小儿子如今还被关在监狱里,恐怕下半生就要耗死在牢里,她眸底的恨意几乎要掩饰不住。
她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恨意,冷声道,“修沉!你看看你这个未婚妻,把家里搅成什么样子!一点小事不依不饶,还要翻婉儿的旧账!傅家的脸都快丢尽了!”
傅修沉脚步在明嫣身边停下。
他没看秦婉,也没理会傅老夫人。
他侧头,看向明嫣,低声问:“没事儿吧?”
明嫣摇了摇头,没说话,但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
傅修沉这才抬眸,目光落在秦婉脸上。
那眼神,冰冷,疏离,不带一丝温度。
秦婉被他看得心头一凉,但还是努力挤出更可怜的表情:“大哥……”
“担不起!”傅修沉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清晰,“我父亲没有你这么个女儿。”
秦婉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
傅老夫人猛地站起身:“修沉!你什么意思?!”
傅修沉看也没看她,视线依旧锁着秦婉,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残酷的弧度:
“不过,你既然这么想认爹……”
他顿了顿,在秦婉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缓缓吐出后面的话:
“我倒是可以,帮你认一个。”
话音落下的瞬间,客厅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帮他认一个?
认谁?
傅老夫人最先反应过来,她以为傅修沉是在讽刺如今身在牢狱的傅承平,是在打她的脸!
是在报复她刚才逼迫明嫣!
她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指着傅修沉:“孽障!你这个孽障!承平是你二叔!他已经……已经那样了!你还要拿他来羞辱婉儿,羞辱我吗?!你是不是非要逼死我们才甘心?!”
秦婉也以为傅修沉说的是傅承平,心里虽然屈辱,但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
不管是认傅承平还是傅承业,她都是傅家的千金大小姐!
反正大家不都心知肚明吗?
傅修沉微微侧头,对着门外,冷冷吐出两个字:
“带进来。”
带进来?
带谁?
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秦婉的心脏!
傅老夫人也停止了咒骂,惊疑不定地看向门口。
在所有人惊恐、疑惑、紧张的注视下——
两个穿着黑色西装身材高大的男人,押着一个满脸胡茬的男人走了进来。
那男人被反剪着双手,低垂着头,一身的狼狈落魄。
可当他被押到客厅中央,被迫抬起头时——
“啊——!”
秦婉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惊叫,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她死死地盯着那个男人,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是舅舅!
他……他不是已经偷渡出国了吗?!
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傅老夫人也认出了赵老四,知道他是秦婉的母亲秦晓林的表哥。
她不明白傅修沉把这条丧家之犬押上来干什么,但不知怎么,一种不祥的预感让她心头猛地一跳。
傅老爷子眉头紧锁,看着这场面,隐约感觉到了不对劲。
傅修沉居高临下地看着瘫软在地的秦婉,又扫了一眼惊疑不定的傅老夫人,最后,目光落在明嫣脸上。
明嫣迎着他的目光,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
“秦婉,还愣着干什么?”她扭头看向秦婉,“亲生父亲就在面前,不敢认吗?”
轰隆——
这句话,如同九天惊雷,在傅家老宅的客厅里狠狠炸开!
秦婉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瞪着明嫣,又猛地转头看向狼狈不堪的赵老四,瞳孔缩成了针尖!
“不……不是……你胡说!你胡说八道!!”她失声尖叫,声音扭曲破碎,疯了一样想扑向明嫣,却被傅修沉的人死死按住。
傅老夫人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太师椅上,发出哐当一声。
她看着赵老四,又看看状若疯癫的秦婉,脑子里嗡嗡作响,一个可怕的猜测让她浑身发冷。
不……
这……这怎么可能?
秦婉她……不是承平的女儿吗?
怎么……
而此时的傅老爷子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指着赵老四,声音因为震惊和愤怒而发抖:“他……他是……?”
赵老四被押着,面对这一切,脸上露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惨笑。
他知道,完了,全完了。
傅修沉走到明嫣身边,揽住她的肩膀,看向傅老爷子,声音冰冷地掷出最后的重锤:
“老爷子,dNA鉴定报告不是放在这儿了吗?您过目……”
傅老爷子连忙拿起面前的报告,瞳孔猛缩!
“秦婉,是赵老四和秦晓林的亲生女儿。跟我父亲,还有跟傅承平——”傅修沉顿了顿,目光扫过面无人色的傅老夫人和彻底崩溃的秦婉,一字一句,斩钉截铁:“都没有半点关系。”
“傅家大小姐?”他嗤笑,那笑声里的厌恶和轻蔑毫不掩饰,“她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