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艇在深海中剧烈摇晃。苏羽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飞速移动，试图重新校准传感器，但屏幕上只有一片混乱的雪花点。
“它在干扰我们。”奥罗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带着尚未平息的颤抖。
苏羽没有回头，他的视线紧盯着主显示屏。信息海兽发出的声呐脉冲不同于任何已知的海洋生物信号。那不是简单的噪音干扰，而是一种有意识的几何扭曲——每个声波频率都在精确地破坏着潜艇的感知系统。
“关闭所有主动传感器。”苏羽说。
奥罗拉撑起身子，“你疯了？在深海关闭传感器等于自杀。”
“它正在利用我们的传感器反制我们。”苏羽的手已经按下了关闭序列，“每一个我们发出的探测信号，都会被它扭曲后反弹回来。我们看得越多，它就越了解我们。”
随着传感器逐一关闭，驾驶舱陷入诡异的寂静。只有潜艇引擎的低沉嗡鸣还在持续，以及偶尔从外部传来的金属挤压声。
然后，他们听到了。
那声音起初像是遥远的鲸歌，但很快就显露出非自然的本质。声波在深海中传播，每一次回响都带着数学上的精确。它不是随机的噪音，而是一种精心设计的几何攻击。
“它在用声音构建某种结构。”奥罗拉低声说。
苏羽点头。他调出了潜艇的被动声呐接收器，那是他们现在唯一能依赖的感官。屏幕上显示出的声波图案令人不安——它们不是自然界中常见的随机散射，而是呈现出精确的多面体结构。
每一次声呐脉冲都像一个旋转的二十面体，在深海中扩张、收缩，然后再次变形。
“它在学习。”苏羽说，“从古老节点那里学到的几何知识，现在被它用来对付我们。”
奥罗拉靠近观察屏幕，“这些声波图案……它们不是随机的干扰。它们在构建一个陷阱。”
苏羽已经看出来了。信息海兽发出的声波在深水中形成复杂的干涉图案，就像一张无形的网正在缓缓收紧。如果继续沿着原来的航线前进，他们很快就会撞入这个声学陷阱。
他关闭了自动导航，切换到全手动控制。
“我需要你帮我记录声波反射。”苏羽说，“注意听每一次回声的细微差异。”
奥罗拉戴上耳机，手指轻触控制台，“准备好了。”
苏羽轻轻推动操纵杆，让潜艇开始缓慢旋转。他不再依赖电子传感器，而是专注于倾听——倾听那些从深海障碍物反弹回来的声波，倾听它们如何在信息海兽制造的几何声场中发生扭曲。
“左舷三十度，回声延迟了0.3秒。”奥罗拉报告。
苏羽点头，在脑海中构建图像。声波在那个方向遇到了某种阻碍，但被信息海兽的干扰场扭曲了。真正的障碍物应该更近。
他小心地调整方向，避开那个区域。
“正前方，回声出现分形模式。”
这意味着信息海兽在那里设置了更复杂的声学陷阱。苏羽让潜艇下潜数米，绕过那个区域。
这是一场奇特的战斗。他们像盲人一样在深海中摸索，依靠被扭曲的回声来重建周围的环境。每一个决策都建立在破碎的信息之上，每一个动作都可能将他们引向毁灭。
但苏羽开始注意到某种规律。
信息海兽的声呐干扰并非完美无缺。在几何声场的边缘，总有一些区域相对清晰。就像任何复杂的数学结构中，总存在一些未被完全覆盖的缝隙。
“它在重复使用相同的几种几何变换。”苏羽低声说，“二十面体、十二面体，还有某种我从未见过的七边结构。”
奥罗拉抬起头，“你是说……”
“它在套用模板。”苏羽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就像刚学会新知识的学生，还不会灵活应用。”
他让潜艇开始 zigzag 移动，测试着信息海兽的反应。果然，那些几何声场的变化出现了延迟。信息海兽需要时间来重新计算和调整它的干扰模式。
这是一个微小的优势，但已经足够。
苏羽开始主动发出简短的声呐脉冲——不是之前那种全面的探测，而是短暂、定向的声波爆发。他专门选择那些几何声场变换的间隙，在信息海兽重新计算之前获取数据。
“你在挑衅它？”奥罗拉问。
“在学习它。”苏羽回答。
每一次短暂的声呐脉冲都带回一点信息。苏羽在大脑中拼凑这些碎片，逐渐构建出周围海域的 mental map。他注意到信息海兽的干扰场有一个特点——它总是优先保护某些方向。
“它在守护着什么。”苏羽说。
他调整潜艇的航向，朝着那些被严密保护的区域前进。信息海兽的反应立即变得激烈，几何声场的复杂度陡然增加。
声波在深海中扭曲变形，形成令人眼花缭乱的干涉图案。潜艇开始剧烈震动，仿佛在穿越一场声学风暴。
“苏羽，这样太危险了。”奥罗拉警告道。
但他已经看到了他想看的东西。在那些被严密保护的声学屏障后面，他感知到了某种庞大的存在。那不是信息海兽本身，而是别的什么东西——某种正在形成的东西。
“它不是在随意攻击我们。”苏羽说，“它在保护自己的……孵化场？”
就在这一刻，信息海兽改变了策略。
之前的几何声场突然消散，深海中陷入诡异的寂静。然后，一道单一的声波从远处传来。它开始时很低沉，但迅速增强，携带着令人不安的数学完美性。
奥罗拉猛地摘下耳机，“它在模仿古老节点的频率！”
苏羽已经感觉到了。那道声波与他们在金属结构中遇到的二十面体产生了共振。潜艇内部的灯光开始闪烁，控制面板上的读数疯狂跳动。
就连他的思维也开始受到影响。那道声波似乎直接作用于意识，试图在他的脑海中构建某种几何结构。他瞥见奥罗拉痛苦地捂住头，显然也在经历同样的冲击。
这是信息海兽从古老节点学到的终极武器——不是简单的干扰，而是直接的精神入侵。
苏羽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他回想起在金属结构中的经历，回想起那些几何符号的排列方式。信息海兽在模仿，但模仿总是存在缺陷。
他注意到那道声波中有一个不和谐的音符——一个微小的频率偏差。在完美的几何结构中，存在一个裂痕。
苏羽的手重新回到控制台。他调整了潜艇的声呐系统，设置了一个相反频率的声波。这不是为了对抗——对抗只会加强那种几何结构——而是为了放大那个微小的缺陷。
他按下了发射键。
两道声波在深海中相遇。预期的剧烈冲突没有发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特的消解。信息海兽发出的几何声波开始自行崩溃，就像一座缺少了关键支撑的建筑。
深海重新恢复了它原本的声音——自然、随机、充满杂音。
苏羽长出一口气。他的额头布满冷汗，手指仍在微微发抖。
奥罗拉缓缓放下捂住耳朵的手，“你做了什么？”
“找到了它的盲点。”苏羽说，“再完美的模仿，也复制不了本质。”
但信息海兽的撤退只是暂时的。在被动声呐的显示屏上，他们能看到那个庞大的存在正在重新组织自己。它从这次失败中学到了新东西，正如它从古老节点那里学习一样。
苏羽推动操纵杆，让潜艇加速上升。信息污染层在他们头顶越来越近，如同一片倒悬的雷云。
深海中，信息海兽发出最后一道声波。这一次，它不再包含任何几何结构，而是纯粹的、原始的数据流——一个简单的二进制信息，重复着同一个词。
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