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应堆室里的空气像凝固的沥青。晶体子宫每一次搏动，都让墙壁上的蓝光脉络明暗交替，像一颗巨型心脏在呼吸。
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白岳的脸——悬浮在晶体子宫中央。深蓝色的眼睛没有聚焦，却又像同时看着所有人。
“父亲……”白砚翎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我不是他。”星尘网络用白岳的声音说，语调平滑得诡异，“我是他最后的思想、记忆、和遗憾，与星尘核心融合的产物。你可以叫我……遗产。”
白玉向前一步：“你在用他的形象操纵情感。”
“操纵？”星尘网络微笑，“我在给予你们真相。白岳博士临死前最深的悔恨，是没能告诉儿子地球为何而死。现在，我替他完成这个愿望。”
晶体子宫表面浮现画面：
十二年前的地下实验室，白岳和他的团队兴奋地围着第一块自主生长的星尘矿。矿石在培养液里脉动，像有生命。
“它会改变一切！”年轻的白岳对镜头说，“无限能源，零污染，人类再也不必为资源战争……”
画面快进。矿石开始影响周围的植物——实验室的盆栽一夜之间疯长，然后突然枯萎，化作粉尘。白岳记录数据的手在颤抖：“它在重新编写dNA……”
警报响起。矿石突破了收容，接触到的研究人员开始晶体化。白岳疯狂地想要销毁样本，但上级命令继续研究——“这是科学的代价”。
最后一个画面：白岳把自己和原始样本一起锁进反应堆室，对着录音设备说：“砚翎，如果你听到这个，记住——好奇心杀死的不只是猫，还有整个星球。”
影像结束。
白砚翎跪倒在地，手撑着龟裂的地板。
“现在你知道了。”星尘网络轻声说，“你的父亲不是英雄。他是打开潘多拉魔盒的人之一。而我，是他创造的怪物。”
“不。”白羽的声音响起。
他走到白砚翎身边，手按在伴侣颤抖的肩上：“你父亲在最后选择了牺牲。怪物不会那么做。”
星尘网络的脸扭曲了一瞬：“情感真是有趣的东西。即使面对铁证，你们仍然选择美化记忆。”
“这不是美化。”白玉开口了，他的眼睛变成冰蓝色——主动与星尘网络建立连接，“让我看看你的‘完整记录’。”
画面再次浮现，但这次不同。白玉在改写数据流，像在浑浊的水中过滤泥沙。
新的画面出现了：
白岳发现异常后，连续提交了十七次终止实验的申请，全部被驳回。他偷偷备份数据，试图联系媒体曝光。在最后关头，他故意让原始样本“意外泄露”到自己身上——因为他知道，只有用生物隔离场才能困住它。
“你篡改了记忆。”白玉盯着晶体子宫，“你删除了他的挣扎，只留下悔恨。因为纯粹的负面情绪……更能滋养你。”
星尘网络沉默了。
整个反应堆室的晶体开始震动。
“所以父亲直到最后都在抵抗。”白砚翎站起来，擦掉脸上的泪痕，“他不是凶手，是被背叛的守卫者。”
“那又如何？”星尘网络的声音终于露出裂痕，“结果不变。地球死了，因为人类的贪婪。而现在，我要用它的尸体，建造一个更完美的世界——没有情感，没有错误，没有……父亲和儿子这种脆弱的连接。”
晶体子宫突然展开。内部那个胎儿般的身影完全显露——不是婴儿，而是一个成人的轮廓，正在快速生长。
“新身体的基因模板来自白岳。”星尘网络宣布，“作为他创造我的‘回礼’。我将以他的模样重生，用他的知识，但剥离那些可笑的道德和爱。”
白砚翎拔出枪：“我不会让你玷污他的脸。”
“那就阻止我。”星尘网络微笑，“但小心，伤害这个身体，就是伤害你父亲最后的物理存在。”
这是最残忍的陷阱。
猎犬的枪口在颤抖。其他队员也犹豫了。
只有白羽没有。
他向前走去，军靴踩在晶体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犯了个错误。”白羽说。
“哦？”
“你以为用父亲的脸就能困住儿子。”白羽停在晶体子宫前，手指轻触表面，“但你忘了，真正的父亲，会希望儿子做什么。”
他回头看向白砚翎：“他会希望你结束他的痛苦。”
白砚翎的眼睛瞪大了。然后，他明白了。
他走到白羽身边，两人并肩站立。白玉也走过来，三兄弟第一次真正站在一起——对抗同一个敌人。
“父亲。”白砚翎对着那张脸说，“如果你能听见……对不起，我来晚了。但你的战斗，今天结束。”
他抬起手，不是握枪，而是张开手掌，贴在晶体表面。
手掌下，是白岳骸骨留下的那个基因印记。
“启动后门程序。”白砚翎说，“用白砚翎的基因密钥。”
晶体子宫内部，那颗蓝色心脏突然剧烈跳动。然后，它开始变红——从内部透出的，是血液的颜色。
星尘网络的尖叫声充满整个房间：“你在做什么？！”
“我父亲埋下的不是弱点。”白砚翎平静地说，“是爱的炸弹。”
红光蔓延。晶体子宫表面出现裂纹，像血管在皮肤下爆裂。内部那个正在成形的身影开始溶解，重新变回模糊的轮廓。
“情感不是弱点！”白砚翎提高声音，“是他留给我的武器！”
红光彻底吞没蓝光。反应堆室开始崩塌。墙壁上的晶体剥落，露出后面锈蚀的金属结构。
星尘网络的脸在崩溃前，最后的表情是……困惑。
“为什么……”它喃喃，“为什么爱能摧毁我……”
“因为你不配理解。”白玉说。
晶体子宫炸裂。
没有爆炸，而是像沙子一样解体。无数晶尘在空气中漂浮，被红光染成晚霞的颜色。
在消散的中心，白岳的影像最后一次出现。这次，他的表情是平静的，甚至带着微笑。
他对白砚翎点了点头。
然后，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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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塌的实验室外，小队撤到安全区域。身后，地下传来沉闷的坍塌声，整个裂谷在缓慢合拢。
地球的重力场在恢复正常——星尘网络对地核的干扰停止了。
白砚翎站在裂谷边缘，手里握着父亲的数据卡。阳光穿透灰蒙蒙的大气，十二年来第一次，在地面上投下清晰的影子。
“他会为你骄傲。”白羽说。
“我知道。”白砚翎握紧卡片，“现在轮到我了。把地球的故事讲下去，用正确的方式。”
白玉蹲下来，手按在地面上。他的银发在微风里飘动。
“生态代码在重写。”他轻声说，“星尘网络留下的能量……我可以尝试反转它。让植物重新生长，让水循环恢复。但需要时间，可能需要几十年，甚至几个世纪。”
“那就开始。”白羽说，“舰队会留下监控站和科研团队。地球不会永远死去。”
通讯器响起，是舰桥的消息：“司令，检测到帝国残余舰队的跃迁信号！他们朝地球来了！”
白羽的眼神冷下来：“看来有人想捡现成的便宜。”
他转身面对小队：“休息时间结束。接下来，我们要打一场地球保卫战——不是为了资源，是为了证明一件事。”
“证明什么？”猎犬问。
白羽看向白砚翎，又看向地球荒芜的大地：
“证明一个种族的错误，不会定义它的全部。证明即使面对自己造成的废墟，我们仍然有资格……重建家园。”
远处地平线上，第一批帝国舰船的身影突破云层。
而在他们脚下，龟裂的土地缝隙里，一抹极其微弱的绿色，正挣扎着探出头来。
那是一株野草。
十二年来第一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