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的风像无数把冰刀切割着视野。钻探平台建立在冰盖上，如同一座钢铁孤岛。下方三千米处，就是那个未知生命信号的源头。
白砚翎站在平台边缘调试着探测设备，防护服的面罩上结了层薄霜。他的左手缠着绷带——昨天在清理废墟时被崩落的钢筋划伤，伤口不深，但白羽坚持要他每天换药。
“手怎么样？”白羽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
白砚翎转头，看见白羽正从指挥舱走来，手里拿着医疗包。即使在零下五十度的环境里，他的步伐依然稳健，银发在狂风中飞舞。
“没事了。”白砚翎说，但乖乖伸出左手。
白羽拆开绷带检查伤口。愈合情况良好，极地狼族的恢复能力确实惊人。他重新上药包扎，动作熟练而轻柔。
“我妈在看着呢。”白砚翎压低声音。
白羽抬眼，透过面罩看见苏文茵站在不远处的观测窗前。她没穿防护服，只是裹着厚实的保暖披风，视线正落在他们身上。
白羽的手停顿了一秒，然后继续包扎。系好最后一个结后，他没有松开白砚翎的手，而是握住了。
“那就让她看。”
他牵着白砚翎走到苏文茵面前。两个年轻人并排站立，防护服上结着冰晶，呼吸在面罩上凝成白雾。
苏文茵的目光从相握的手，移到白羽脸上。她的表情很平静，但眼睛在审视。
“阿姨。”白羽开口，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有些失真，“有件事应该正式告诉您。”
他松开白砚翎的手，转而搂住他的肩膀——一个明确而坚定的姿势。
“我和砚翎是恋人。我们在舰队结为正式伴侣，完成了终身标记。”
寒风呼啸着刮过平台，卷起冰屑如钻石般飞舞。钻探设备的轰鸣声像背景里的心跳。
苏文茵没有说话。她的视线在白羽脸上停留了很久，然后转向儿子。
白砚翎有些紧张：“妈，我本来想找个更好的时机——”
“什么时候的事？”苏文茵打断他。
“八个月前。”白羽回答，“在G-47星系战役之后。”
“所以你脖子上的……”苏文茵指了指自己颈侧的位置。
白羽点头：“是他的标记。”
苏文茵又沉默了。她转过身，面向无垠的冰原。远处的冰山在灰白的天空下呈现出幽蓝色，像沉睡的巨兽。
就在白砚翎以为母亲无法接受时，苏文茵轻声说：“你父亲和我，是在生态考察队里认识的。他研究地质，我研究植物。所有人都说人类和兽人不可能在一起，但我们用了一辈子证明他们错了。”
她转回身，眼眶有些红，但嘴角带着笑。
“现在轮到你们了。”她伸手，隔着厚厚的手套，拍了拍白羽的手臂，“好好对他。这小子从小就倔，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白羽郑重地点头：“我用生命保证。”
“还有。”苏文茵看着白羽的眼睛，“你也是。别什么事都自己扛。我看得出来，你肩膀上压着太多东西。”
白羽的喉咙动了动。他想起自己母亲早逝，父亲战死，二十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属于长辈的叮嘱。
他微微低头，声音很轻，但异常清晰：
“好的，妈。”
那个字说出口的瞬间，三人都愣住了。白砚翎睁大眼睛，苏文茵的手停在半空，连白羽自己都没想到会这么自然地叫出来。
但很快，苏文茵笑了。这次是真的笑，眼睛弯成月牙，皱纹在眼角舒展开来。
“哎。”她应道，然后张开双臂。
白羽犹豫了一秒，然后俯身，让自己被拥入那个温暖的怀抱。苏文茵的身高只到他肩膀，但那个拥抱的力度，让他想起了遥远的童年。
“以后这里也是你的家。”苏文茵在他耳边说，“回家不用敲门。”
白砚翎站在一旁看着，突然觉得眼睛发酸。他想起父亲生前常说的一句话：“家不是血缘，是选择。”
现在，他们选择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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钻探在傍晚开始。巨大的钻头旋转着刺入冰层，冰屑如喷泉般涌出。平台下方，探测舱准备就绪——只能容纳三人的狭小空间，将深入三千米的冰下世界。
“我、白玉、墨影下去。”白羽在出发前做最后部署，“陆叔，平台指挥交给你。妈，地面联络拜托了。”
苏文茵点头：“保持通讯，随时报告。”
白砚翎抓住白羽的手臂：“我也去。”
“你的手——”
“快好了。”白砚翎坚持，“而且下面如果有危险，你需要近战支援。我最合适。”
白羽看着他，最终点头：“好。但听我指挥。”
“是，司令。”白砚翎敬礼，但嘴角带着笑。
探测舱像一颗银色的子弹，顺着钻探通道滑入冰层。舷窗外是流动的蓝色，冰层在探照灯下呈现出千层蛋糕般的纹理。越往下，冰的颜色越深，从淡蓝变成墨蓝。
“温度零下十二度，气压稳定。”墨影监测着数据，“生命信号在增强……奇怪，读数显示它们知道我们来了。”
白玉把手按在舱壁上，闭上眼睛：“它们在害怕。但又……期待。”
突然，探测舱剧烈震动。
“冰层裂开了！”墨影喊道，“不是自然裂缝，是有什么东西在……”
话音未落，舱体猛地倾斜，向下坠落。
白羽抓住控制杆：“启动缓冲引擎！”
反向推进器喷出火焰，减缓下坠速度。几秒钟后，探测舱重重砸在某个坚硬表面上，弹起，又落下，最后在滑行中停下。
舱内灯光闪烁了几下，稳定下来。
“全员报告情况。”白羽解开安全带。
“轻伤，不影响行动。”白砚翎按着撞到的肩膀。
白玉摇头示意没事。墨影快速检查系统：“生命维持正常，但通讯中断了。我们与地面失去联系。”
白羽环顾四周。舷窗外不再是冰层，而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
穹顶上垂挂着发光的晶体，像倒悬的森林。地面覆盖着柔软的苔藓类植物，散发出柔和的蓝绿色荧光。远处，有水流的声音。空气温暖湿润，带着泥土和某种花香。
这根本不是冰下该有的环境。
“生态穹顶。”墨影轻声说，“有人，或者说有什么东西，在这里创造了一个小型生态系统。”
他们打开舱门走出去。脚下的苔藓像地毯般柔软，每一步都留下发光的脚印。空气中有微弱的脉动声，像心跳，也像……呼吸。
白玉走在最前，他的手一直按在胸口——那里，白羽送的项链正在发烫。
“这边。”他说。
穿过发光的苔原，他们来到一片水晶森林。那些水晶不是矿物，而是半透明的有机体，内部有液体流动。每棵“树”的顶端，都悬浮着一团柔和的白色光球。
光球中，隐约可见蜷缩的身影。
“是它们。”白玉仰头看着，“地球的原生意愿。星尘网络把它们困在这些水晶里，作为能量源。”
最近的一棵水晶树下，一个光球缓缓降落。光晕散去，露出里面的存在——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像一团流动的星云，但隐约能看出人类的轮廓。它伸出手，指尖是半透明的，散发着微光。
白玉也伸出手。
指尖相触的瞬间，整个水晶森林都亮了起来。无数光球从树顶降落，每个里面都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它们围绕四人旋转，发出柔和的嗡鸣声。
“它们在说话。”白玉闭上眼睛，“用图像，用情感，用记忆……”
白羽感觉到有信息直接涌入脑海：
——绿色的地球，海洋蔚蓝，森林茂密
——星尘矿的到来，像伤口一样刺入大地
——植物的哀鸣，动物的恐惧，人类的无知
——被拖入水晶时的痛苦，漫长的沉睡
——然后，是光。是四个人类（和兽人）的到来，带着修复的意愿
白砚翎突然单膝跪地，手按在地面上：“它们在道歉……为没能保护地球而道歉。”
“不。”白羽摇头，“该道歉的是我们。是我们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那些光的存在似乎听懂了。它们聚集在一起，光芒融合，形成一个大大的、温暖的光团。光团缓缓沉降，融入地面的苔藓中。
瞬间，苔藓开始疯长。不是向外，而是向下——根系穿透冰层，深入更深的土壤。整个地下空间开始震动，但这不是崩塌，而是……生长。
“它们在用最后的能量，修复地核的创伤。”墨影看着扫描仪上的读数，“地球的磁场在恢复正常！大气组成也在改变！”
但那些光的存在，正在变得暗淡。
“停下！”白玉喊，“你们会消失的！”
一个最明亮的光球飘到他面前。这次，它没有传递图像，而是传递了一句话，直接响在每个人的脑海里：
“死亡不是终点，是回归。让我们成为地球新生的养分。替我们……好好爱它。”
光球一个接一个熄灭，融入大地。最后一颗光球在消失前，轻轻碰了碰白羽和白砚翎相握的手，然后飘向白玉，在他额头上留下一个温暖的触感，像吻别。
然后，黑暗降临。
但很快，新的光出现了——从苔藓中，从土壤里，从他们脚下，无数细小的、新生的光点开始闪烁。像繁星落入大地。
“它们的孩子。”白玉轻声说，“新生代。”
探测舱的通讯器突然噼啪作响，传来陆战天焦急的声音：“听到吗？下面发生了什么？整个南极冰盖都在震动！”
白羽按下通讯键：“陆叔，我们没事。而且……我们找到答案了。”
他抬头，看着这片新生的地下世界。这里将是地球重生的起点，一个秘密的、神圣的摇篮。
而他们，是见证者。
也是守护者。
白砚翎握住他的手：“回家吧。妈在等我们。”
白羽点头。但他知道，这个“家”的含义，从今天起，变得更加广阔。
不仅是一个房子，一个星球。
而是一切值得用生命去守护的东西。
包括爱，包括记忆，包括那些消失时还在说“爱它”的古老灵魂。
在归途的探测舱里，白羽轻声说：
“砚翎。”
“嗯？”
“等这一切结束，我们在地球办个婚礼吧。妈应该会喜欢。”
白砚翎愣住，然后笑了，眼睛在昏暗的舱内闪闪发亮。
“好啊。”
窗外，新生的光点如星河倒流，指引着回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