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峰主殿，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低压。
这座刚刚被翻修得仙气缭绕的大殿，此刻却丝毫没有半分仙家逍遥的意境，反而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大殿正上方，枯木尊者懒洋洋地瘫坐在那张本属于言澜真仙的主位上。他手里把玩着两颗散发着幽绿光芒的骷髅珠子，每转动一下，便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弥漫开来。
言澜真仙站在下首左侧，神情依旧平淡，但微微紧绷的嘴角泄露了他内心的不悦。而在右侧，流烟天仙和其他几位内门执事正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至于沈渊，作为一个刚刚上位的外务执事，他连把椅子都没有，只能像根柱子一样老老实实地站在大殿最末尾的阴影里，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已经入定。
“言澜啊。”
枯木尊者停止了转动珠子，浑浊的目光落在言澜身上，声音沙哑而刺耳，“老夫此行，除了视察，还带了总宗的一道急令。”
“请尊者示下。”言澜微微拱手。
“仙域那边的‘万界熔炉’最近缺火候，急需一批顶级的星核沙来炼制那件传说中的‘定界钟’。”枯木慢条斯理地说道，眼神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据宗门推演，这九天十地乃是上古破碎的界域重组而成，其地底深处定然蕴藏着极为丰富的星核沙。”
听到“星核沙”三个字，言澜的瞳孔微微一缩。
星核沙，顾名思义，是一个世界核心破碎后经过亿万年演化而成的精华。它是炼制顶级空间法宝、乃至仙器的绝佳材料。
但这种东西，往往与地脉本源共生。
“尊者的意思是……”言澜的声音沉了下来。
“意思很简单。”枯木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即刻启动‘噬灵大阵’，全力抽取九天十地的地脉，提炼星核沙。老夫要在三个月内，看到第一批货运回仙域。”
“不可！”
言澜猛地抬头，语气中第一次带上了强烈的反对，“尊者，此法太过霸道！星核沙乃地脉之骨，一旦强行抽取，无异于抽筋扒皮！届时九天十地地壳必将不稳，地震频发，山川崩塌，灵气更是会瞬间枯竭！”
“我们来此是为了将九天十地同化为仙域的下院，是为了长久的资粮，而非涸泽而渔！若是毁了这片天地的根基，那些凡人和低阶修士怎么办？未来的香火供奉从何而来？”
言澜越说越急，“更何况，此界那位隐世的界主林玄态度不明。若是做得太过，激怒了他，恐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麻烦？”
枯木尊者冷哼一声，身上那股半步合体的恐怖威压瞬间爆发，如同泰山压顶般轰向言澜。
“言澜，你是在教老夫做事吗？”
言澜闷哼一声，身形微微晃动，脚下的玉石地板瞬间布满了裂纹。他虽然是真仙，但在老牌强者枯木面前，依然显得有些吃力。
“那个所谓的界主林玄，不过是个缩头乌龟罢了。若是他敢出来，老夫正好拿他祭旗！”枯木站起身，手中突然多了一枚金色的卷轴。
那是来自玄虚总宗掌教的亲笔令喻。
“掌教有令：一切为了‘定界钟’的炼制。九天十地既然已经是下院，那就要有当燃料的觉悟。哪怕此界崩毁，只要能拿到星核沙，也在所不惜！”
枯木将卷轴重重地拍在案几上，目光阴冷地盯着言澜，“现在，你还有意见吗？”
言澜看着那枚金色的卷轴，脸色铁青。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是掌教令喻。他在玄虚虽然地位尊崇，但终究也是体制内的人，无法违抗最高意志。
“……属下，遵命。”言澜咬着牙，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但他心中却充满了无奈和悲哀。这群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根本不在乎一个下界世界的死活。在他们眼里，九天十地不过是个稍微大一点的矿坑罢了。
大殿内一片死寂。
流烟天仙握紧了拳头，指甲嵌入掌心。她虽然冷傲，但也不愿看到这片刚刚建立秩序的土地变成废墟。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一个卑微、谄媚的声音突然从角落里响了起来。
“那个……尊者大人，小的能不能多嘴插句废话？”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了角落。
只见沈渊正缩着脖子，一脸讨好地从阴影里挪了出来。他这副模样，活像个想从主子碗里讨口汤喝的奴才。
枯木尊者皱了皱眉，显然对这个打断他威严时刻的小角色很不满：“有屁快放。”
“是是是。”沈渊点头哈腰地走上前，“尊者英明神武，为了宗门大计，抽点沙子那是天经地义。不过嘛……”
他顿了顿，眼神贼兮兮地瞥了一眼言澜，又看了看枯木，“直接上‘噬灵大阵’抽，是不是有点太……粗暴了？”
“粗暴？”枯木冷笑，“怎么，你也想替这些蝼蚁求情？”
“哎哟，借小的十个胆子也不敢啊！”沈渊连忙摆手，“小的意思是，这地脉就像是个大血包。您要是一刀捅进去放血，那血流得是快，可那血包一下子就瘪了，而且喷出来的血里还混着泥沙，提纯起来多费劲啊。”
“再说了，万一用力过猛，把地脉给抽断了，那剩下的沙子不就埋在地底下拉不出来了吗？那多浪费啊。”
枯木愣了一下。
他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只管下令，至于怎么抽那是下面人的事。但沈渊这话虽然糙，道理却不假。星核沙确实极难提纯，如果地脉崩塌，后续开采成本确实会增加。
“那你有什么鬼主意？”枯木来了点兴趣。
沈渊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羊皮纸——那是他昨晚刚画的“鬼画符”。
“尊者请看，小的以前在归墟混的时候，见过那边的大魔头抽地气。他们不用暴力，用的是‘透析法’。”
沈渊指着羊皮纸上那几个歪歪扭扭的红点，“咱们不用在全境动土，那样动静太大，容易引起土着反弹，还要浪费人力去镇压。咱们只需要在这几个特定的‘穴位’上打几口深井。”
“这几个点，是地脉的交汇处。只要在这儿下管子，加上一点特殊的引流阵法，地脉里的星核沙就会顺着压力自己流出来。就像……就像给人拔火罐一样，既能把好东西吸出来，又不伤元气，还能细水长流。”
沈渊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横飞，“这样一来，咱们不仅能拿到最纯净的沙子，还不用担心地震把房子震塌了。这叫‘可持续性竭泽而渔’，多划算啊！”
枯木尊者盯着那张羊皮纸，眼中闪过一丝思索。
他虽然不懂归墟的土法子，但沈渊指出的那几个点，确实都在地脉走向上。而且这种“精准打击”的方案，听起来比全面开挖要省事得多。
“有点意思。”枯木点了点头，看向言澜，“言澜，你觉得如何？”
言澜深深地看了沈渊一眼。
以他的阵道造诣，自然一眼就看出了那几个“红点”的位置有些古怪。那里确实是地脉交汇处不假，但也是……地脉最脆弱、最容易积攒杂质的地方。
但他没有说破。
因为如果不采用沈渊的方案，枯木就要全面启动噬灵大阵，到时候整个九天十地就真的完了。沈渊这是在……两害相权取其轻？
“此法……确实可行。”言澜缓缓点头，“既能满足尊者的要求，又能保全地表稳定，属下附议。”
“好！”枯木尊者大手一挥，心情大好，“没想到你这个废人还有点脑子。那就按你说的办！沈渊，这件事既然是你提出来的，就由你带路，配合赵凌霄去打井！”
“小的遵命！多谢尊者栽培！”沈渊感激涕零，恨不得当场磕两个响头。
……
一个时辰后，青岚峰后山。
赵凌霄带着一队精锐阵师，看着沈渊选定的第一个“打井点”，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沈渊，你确定是这里？”
这里是一处荒凉的山谷，寸草不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硫磺味。地面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褐色，仿佛是被某种剧毒浸泡过。
“当然确定。”沈渊蹲在地上，用手指沾了一点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赵师兄，你闻闻这味儿，多冲啊！这说明地气足啊！”
“这是地煞气！”赵凌霄嫌弃地后退了一步，“这里分明是地脉的一处排污口！里面全是积攒了万年的废气和浊气！你让我在这里打井抽星核沙？你疯了吗？”
“哎呀，师兄你这就不懂了。”沈渊凑过去，压低声音说道，“星核沙那种宝贝，就像珍珠一样，都是在最脏的蚌肉里长出来的。越是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沉淀下来的好东西越多。”
“再说了，就算抽出来有点杂质，咱们先不过滤，直接装桶运上去。反正枯木尊者要的是量，只要看起来黑乎乎的一大桶，那是沙子还是泥巴，他在上面哪看得清？”
赵凌霄愣住了，随即眼神变得古怪起来。
这小子……是在坑枯木尊者？
用这种地煞排污口抽出来的东西，虽然确实可能含有少量星核沙，但99%绝对是剧毒的地煞浊气和废渣！要是拿这玩意儿去炼器……
“咳咳。”赵凌霄干咳两声，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偷听后，压低声音道，“这要是被发现了……”
“发现什么？”沈渊一脸无辜，“咱们是在按尊者的要求全力开采啊！地底下出来的东西本来就不干净，需要回去慢慢提炼嘛。至于提炼不出来……那说明这地方太贫瘠，关咱们什么事？”
“再说了，这几个点一开，地底下的废气都排出去了，地脉压力反而小了，以后也不容易地震。咱们这是在给九天十地‘排毒养颜’，积德行善啊。”
赵凌霄看着沈渊那张真诚的脸，突然觉得自己以前学的那些正统阵道都白学了。
论坑人，还是这帮玩战术的心脏啊。
不过……他喜欢。
枯木尊者那个老东西，仗着身份一来就对他呼来喝去，还抢走了他刚到手的核心傀儡。要是能恶心恶心那老家伙，赵凌霄是一万个愿意。
“行，就按你说的办。”赵凌霄大手一挥，“来人！就在这里布阵！给我狠狠地抽！”
……
三天后。
随着七口巨大的“深井”在九天十地的七个隐秘角落打通，一股股漆黑如墨、散发着恐怖恶臭的“洪流”被抽取出来，源源不断地注入特制的储灵罐中。
枯木尊者站在青岚峰顶，看着那些被运上来的黑色罐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错不错，这出货量果然惊人。”
他并没有亲自打开罐子检查。作为尊者，这种又脏又累的验货工作自然是交给手下人去做。而且在他看来，这么浓郁的地气波动，里面的星核沙含量肯定少不了。
“沈渊这小子，是个可造之材。”枯木摸着胡子，居然难得地夸了一句。
而在下方的某个角落里，沈渊正和赵凌霄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只有彼此能懂的笑意。
林玄在内宇宙中看着这一幕，数据流疯狂跳动。
“排污口已打开。地脉压力释放率：30%。星核沙流失率：0.01%。”
“不仅保住了地脉，还把积攒了万年的地煞废气打包送给了玄虚。这批‘特产’运回仙域，只要一点火炼制……画面太美，我都不敢想。”
这就是林玄的“祸水东引”计划。
星核沙？那是九天十地的骨髓，怎么可能给你们。
既然你们要抽，那就把这万年的陈年老痰抽走吧。不仅免费，还包邮。
“不过，光恶心他们一下还不够。”林玄的目光变得深邃，“这几个排污口一旦打通，地下的某些东西……也该醒了。”
他通过那七口深井，将七枚微型的信号发射器顺着黑色的浊流送入了地底深处。
那是唤醒“地底守卫者”的钥匙。
枯木尊者想要星核沙？
那就让他亲自下去拿吧。只要他敢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