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映在许羽柒的脸上,半明半暗。她站在高台边缘,看着远处南崖残部溃散的方向,指尖轻轻摩挲着袖中一枚温热的蛊虫残壳。
那东西还在微微跳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她没再看燃烧的尸堆,也没理会身后正派弟子们低声的议论。转身时黑袍一甩,已跃下高台。一名绯影卫悄然迎上,递来一张北疆地形图,手指点向一处荒村:“他往这边去了,伤势未稳,带的人不足二十。”
“井水下了药?”她问,声音不高。
“按您的吩咐,‘蚀志散’混入水源,发作需六个时辰。粪坑也挖好了,茅草遮顶,只等他喝下去。”
许羽柒点头,将蛊壳贴在耳侧听了一瞬,随即收进袖袋。她迈步前行,脚步轻得几乎不惊起尘土。风从背后吹来,带着焦臭与血腥,但她走得极稳。
荒村在夜色里像一头趴伏的死兽。屋舍倾颓,门板歪斜,连狗叫都没有一声。姜堰晨带着残兵躲进这里时,天刚擦黑。他靠坐在一间破屋的墙角,右手掌心缠着布条,可黑血仍不断渗出,顺着指缝滴落在地。
“少主,我们……还能回威虎门吗?”一名弟子喘着气问。
姜堰晨没答。他闭着眼,额头冷汗直流,腹中一阵阵绞痛。白天饮下的井水起初无异,可半个时辰前,肠胃突然如被刀割,接连呕吐数次,吐出来的全是黄绿色的苦水。
他强撑着站起身,想去查看水源,可刚走两步,膝盖一软,重重跪在地上。
“不对劲……”他咬牙,“那水有问题。”
没人回应。其余士兵也都蜷缩在角落,有人抱着肚子打滚,有人趴在门槛上干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腐气味。
就在这时,屋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他们抬头望去,只见一人缓步走来,黑袍垂地,腕间银铃轻响一声。月光落在她脸上,眉眼清晰,唇角微扬。
“你们逃得挺远。”许羽柒开口,语气平静得像在闲谈。
姜堰晨猛地抬头,瞳孔骤缩。“是你!”
她没理他,只是绕到屋后,伸手掀开一堆枯草。
恶臭瞬间扑面而来——一个深坑赫然出现,里面盛满污秽之物,苍蝇嗡鸣盘旋,蛆虫蠕动于泥浆之间。
“认得这个吗?”她回头看他,“苏云曦被押过这儿的时候,还说这味道熏得她头疼。你不信?现在轮到你了。”
姜堰晨脸色铁青,挣扎着想站起来,可双腿发软,刚撑起一半又跌回泥地。他怒吼:“你竟用这种手段!我乃威虎门少主,岂容你如此羞辱!”
“少主?”许羽柒冷笑,“你刺我心口取内丹时,可还记得自己是谁?”
她走近一步,俯视着他:“这井里的药,是我亲手调的‘蚀志散’。不杀人,只让你肠穿胃烂,浑身无力。你现在觉得腹痛难忍,明天会更糟。你会控制不住自己,像狗一样爬过来,掉进这坑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姜堰晨双目赤红:“妖女!我要杀了你!”
他猛然催动体内真气,手臂青筋暴起,可刚提起一口气,胸口便传来剧烈撕裂感。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口黄水,整个人向前扑倒,手掌砸进泥泞之中。
许羽柒静静看着他挣扎,没有靠近,也没有退后。她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针,在月光下轻轻一弹。针尖泛着幽蓝光泽。
“你体内的‘归西’毒早已深入经脉,刚才那一口气,反而加速了它蔓延。”她说,“你现在运功,只会让毒素更快侵蚀心脉。”
姜堰晨趴在地上,喘息粗重,额头发青。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为什么……非要这样对我?”他嘶哑道。
“因为你欠我的。”她声音冷了下来,“不只是命,还有尊严。当年你在青石阶上对我说‘此生不负’,转头就和她一起把我钉在祭坛上。现在,我也让你尝尝什么叫身败名裂,什么叫众叛亲离。”
她转身欲走,却又停下,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她轻声道,“苏云曦临死前,也是这样跪在地上,哭着求我放过她。我说,粪坑太臭?那你就不该活着闻它。”
姜堰晨浑身一震,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许羽柒不再多言,抬步离开。她的身影渐渐隐入村口黑暗之中,唯有银铃余音断续飘来。
荒村里只剩下痛苦的喘息与污秽的臭气。姜堰晨趴在地上,手指抠进泥土,试图再次起身。可腹部剧痛如潮水般涌来,他忍不住弓起身子,喉咙深处发出低吼。
忽然,他感觉脚下一滑。
低头一看,右腿已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肌肉僵硬如铁。他用力去抓墙面,指尖划过木板,留下几道浅痕,却根本借不上力。
“不……不行……”他喃喃自语,“我是少主……我是……”
话未说完,腹中一阵翻搅,他猛地弯腰,一口秽物喷出,溅落在裤腿和鞋面上。
他怔住了。
视线缓缓移向屋后的粪坑。
那股臭味,比之前浓烈得多。
风吹过空荡的村落,卷起一片枯叶,打着旋落在坑边。
许羽柒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左手搭在树干上,右手缓缓合拢,掌心那只追踪蛊的残壳正在微微颤动。
它还没死。
说明他还活着。
她睁开眼,望向村中那间破屋。
灯光摇曳,人影晃动,但很快,那影子就倒了下去,久久没有再起来。
她抬起手腕,轻轻拨了一下银铃。
铃声清脆,划破寂静。
屋内,姜堰晨正用手撑着地面,一点一点往前挪。他的裤子已经沾满污渍,膝盖磨破,血混着泥浆往下淌。可他顾不上这些。
腹中的疼痛越来越强,像有无数根针在扎他的五脏六腑。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
必须逃。
哪怕爬,也要爬出去。
他咬牙,拖着身子往门口挪。每动一下,都像耗尽全身力气。当他终于蹭到门槛时,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但他没停。
他扶着门框,一点点往上撑,终于半跪起来。
就在他准备继续前进时,眼角忽然瞥见地上的一滩水迹。
那是他刚才吐出来的。
而此刻,那液体正缓缓流向屋外,顺着地势,流向那个方向——
粪坑。
他呼吸一滞。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炸开了。
他猛地扭头看向屋后,目光穿过墙壁,仿佛能看到那深坑里蠕动的蛆虫、漂浮的秽物、以及……即将属于他的位置。
他的手开始发抖。
然后是肩膀,是全身。
“不……不会的……”他低声说,“我不是……那种人……”
可话音未落,腹中又是一阵剧痛。
他惨叫一声,双手一软,整个人向前扑倒。
脸,堪堪停在那滩秽物边缘。
鼻尖几乎触到那令人作呕的气息。
他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远处,银铃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是从村口传来的。
紧接着,是一句随风飘来的话:
“粪坑坟墓,给你留着位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