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木头削成的“枪”很沉,表面被磨得有些发亮,枪头绑的红布条早就褪了色,泛着白。
小木吸了吸鼻子,伸手拍死一只叮在脖子上的花蚊子。
天色暗沉沉的。
昨晚那阵锅碗瓢盆的乱响让他心里发毛,总觉得院墙外那片半人高的野葵花地里藏着东西。
风吹过,葵花叶子发出沙沙的响动,听着像是有人在里面走。
小木从屁股底下的小马扎上站起来,走到院门口的泥地上。
他捏着一块半截砖头,在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方框。
然后,小木小心翼翼的从裤兜里掏出一块黄铜怀表,放进了筐里。
那是奶奶压箱底的宝贝,据说是当年那个修枪的叔叔留下的。
那时候叔叔总背着一个沉的吓人的工具箱,这块表就扔在箱子最底层,沾满了枪油味。
月光破开云层,刚好照进那个土框里。
小木瞪大了眼睛。
那根早就锈死的秒针,竟然动了。
秒针用一种很费劲的姿态,向后跳了三格。
咔、咔、咔。
这声音不大,却像是个信号。
院墙外那片乱糟糟的野葵花丛,在这一瞬间突然停止了摇摆。
紧接着,所有的花盘像是被一只只无形的手掰了过来,齐刷刷的朝向院门口,花茎绷得笔直。
它们的样子,就像是在列队敬礼。
数十里外,剪纸铺的灯火十分微弱。
纸娘手里的剪刀突然烫得拿不住,“当啷”一声掉在桌上。
她正裁着的一块红布,毫无征兆的从中间裂开了一道纹。
裂开的纹路边缘很整齐,像是玉石碎裂的断口。
纸娘愣住了,死死盯着那块布。
前几天补给站清理废旧物资,小木奶奶捡回来几件破工装,洗干净了送给她做旗。
纸娘记得很清楚,这块红布是从那个“修枪的”留下的旧袖标上拆下来的。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纸娘连鞋都顾不上提好,抓起那块裂开的布冲进了夜色。
小木不知道几十里外正有人往这儿狂奔。
他正一步步往后退,背脊抵在了冰凉的木门上。
院门口的野葵花丛里,溢出了一团黑漆漆的雾。
那雾气像活物一样,粘稠的在地上爬行。
雾气翻涌间,一张脸若隐若现。
那是修枪叔叔的脸。
但这张脸满是血污,身体正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像是坠向深渊。
那是小木做了无数次的噩梦——那个雷雨夜,叔叔为了修好大家的猎枪,被山上滚落的巨石砸落悬崖。
“你也想摔下去吗……小鬼……”
那黑雾里传来嘶哑的声音,带着一股透进骨髓的寒意,想要勾起这孩子心底的恐惧。
小木浑身发抖,牙齿把嘴唇咬出了血。
那是假的。
奶奶说过,叔叔去执行任务了,没有死。
那黑雾里的影子越逼越近,已经漫过了画着怀表的方框。
小木猛的举起手里的木枪。
他不懂什么灵力,也不懂什么功法。
他只记得昨晚那阵敲击声,记得那个声音听着让人觉得安全,肚子里有股热气。
既然害怕,那就敲出那个声音。
咚、咚、咚——
木枪的尾端狠狠的顿在坚硬的泥地上,发出三下急促的短响。
黑雾猛的停滞了一瞬。
小木憋足了吃奶的劲,双手握住枪杆,再一次重重的砸了下去。
咚——!
小木并不知道,这三下顿击的震动频率,竟然和怀表底壳里一枚青铜簧片完全吻合。奶奶每次擦拭怀表时,总会用指甲在簧片上刮出三道细痕。此刻,震波顺着木枪穿进泥土,又沿着被月光浸透的泥缝,撞上了那枚簧片。
老怀表,毫无预兆的炸了。
表盖崩飞,齿轮四溅。
一股金色的光流没有喷向空中,而是顺着地面的泥缝疯狂的蔓延。
那些歪歪扭扭的裂缝瞬间被金光填满,勾勒出一个残缺却刚硬的图案。
那是一个还没画完的杀阵起手式。
黑雾立刻发出“滋滋”的惨叫声,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到,那张血污的脸瞬间扭曲崩散。
“……战意网络?你们……凡人……真的听见了?”
那团黑雾在彻底消散前,留下了一串不可置信的低语。
三十里外,小铃枕边那口生铁铃铛,毫无征兆的嗡鸣起来,声音沉闷,像是从海底传来。
三分钟后,玄溟踏碎院门外最后一丛野葵花冲进来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这位守渊教主站在院门口,看着那个手里还攥着半截木棍、靠在门上大口喘气的孩子,久久没有说话。
他扫视四周,这里没有灵石,也没有布置聚灵阵,甚至连一块完整的铭牌都找不到。
但空气中残留的能量波动,强烈到让他这个宗师级别的人物都感到心惊。
他袍角还带着未散的焦糊味,左手指尖残留着强行撕裂空间留下的细微电弧。
他蹲下身,手指触碰那个泥土里的方框。
那是阵法在汲取天地灵气。
那个残缺的阵法,竟然在反向吸收周围一切事物的震动。比如远处拖拉机的轰鸣,灶台里柴火的爆裂,甚至连这个孩子剧烈的心跳都被它吸收了。
这阵法能将万物化为武器,任何动静都能成为它的力量。
“教主,这……”随行的弟子看着地上的痕迹,目瞪口呆。
玄溟抬起头,看着漫天星斗,声音有些干涩:“我们一直追求用灵力构建体系,但这帮当兵的……他们从最基础的层面找到了另一条路。”
第二天清晨,村子里的公鸡还没叫几遍。
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全村的小孩都找来了木棍,学着小木的样子,把家里的红布条绑在顶端。
他们并不懂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那样举着枪站在自家门口,特别威风。
纸娘来了。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的爬上祠堂的屋顶,把那面裂开纹路的红旗挂了上去。
旗面无字,只有那道贯穿中央的裂纹,像一道伤疤,也像一条新的河道。
风起的时候,旗角轻轻拍打着瓦片。
那声音,竟然和远处边境哨塔上传来的枪托叩地声,有着某种奇异的共鸣。
没人注意到,小木院门口那株昨夜“敬礼”的野葵花,悄悄的开花了。
金色的花瓣舒展开来,上面的纹理是精密繁复的晶体结构,和赵刚老司令那块铭牌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一块新的铭牌,就这样从这片贫瘠的土地深处,硬生生的钻了出来。
几十里外的老城区,一间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
名叫小铃的女孩蜷缩在床角,怀里死死抱着一个生铁铸的铃铛。
她烧得厉害,脸蛋通红,额头上的汗珠把刘海都打湿了。
在半梦半醒的高烧呓语中,她似乎并没有听见窗外那些木枪顿地的声音。
她的梦里全是水。
梦里的海水是黑色的,冰冷刺骨,还带着一股咸味。水面正在漫过无数人的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