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突兀响起在心底的声音,让永乐浑身一凛,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瞬间将注入戒指的星力吸收回体内。刚膨胀起的保护伞结晶立刻随之收缩,重新化为那枚古朴的戒指,紧紧套在他的手指上。
“谁?!”他低喝一声,神情警惕地四下张望,魂力如同无形的潮水般向四周扩散,进行着最细致的扫描。
然而,浩瀚的太空依旧死寂,除了远处那颗蔚蓝的星球和身后残破的星舰,他感知不到任何其他生命体的存在。星舰内部也是空空荡荡,只有一道微弱的气息残留。
“难道是消耗过大,产生幻听了?”永乐蹙眉,心中疑惑。若是星舰中的人传音,最大可能是袁敏,但她绝无可能用“小小个生物”这种古怪的称呼。思索无果,他暂且将这份疑惑压下,当务之急是先返回地面。
他收敛心神,最后看了一眼那庞大的星舰,终究没有选择进入清算,而是转身,化作一道流光,朝着星球表面飞去。速度并不快,仿佛承载着万千思绪。
仇恨的火焰并非不曾灼烧他的灵魂。老林豁达的笑容、大同军将士们冲锋陷阵的身影、还有那些倒在征途上的熟悉面孔…他们的牺牲,袁敏难辞其咎。还有马志,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被袁敏以不知名的手段控制多年,身心受创。
这笔血债,他何尝不想亲手讨回?直接冲入星舰,取袁敏性命,对他而言易如反掌。
但,然后呢?
杀一个袁敏,就是真正的复仇,就能解决问题了吗?永乐在心中拷问自己。一直受袁敏操控,甚至可能身不由己参与了一些行动的马志,算不算帮凶?
那些在袁敏背后默许、支持甚至推动这一切的袁家长老们,又该如何?雪崩之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难道要将所有牵连者,统统杀光吗?
快意恩仇,或许能宣泄一时的愤怒,但鲜血只会孕育更深的仇恨,无法带来真正的和平与秩序。这就像他父母以及早期大同军走过的路,理想主义的光辉掩盖不了现实根基的脆弱。
“袁敏和马志的个人罪责,应当由合乎公义的社会法令与审判机制来裁决。而我要做的,不应是成为一个更强大的复仇者,而是…去尝试构建一个能相对公平、和谐,能够自行运转并修正不公的社会机制。”这个念头逐渐清晰,压过了本能的杀意。
他放缓了飞行的速度,任由思绪在浩瀚的星海与下方逐渐清晰的大陆轮廓间飘荡。从决定以繁族共主身份整合力量,征讨木哈拉,打碎星宫开始,他其实就已经在思考这条路该如何走下去。打破一个旧世界容易,但建设一个新世界,远比毁灭要复杂和艰难千万倍。
他自身的血脉,就是一道独特的桥梁,人类与繁族的结合。这让他能超越单一的种族立场,更客观地去审视两族的利益与诉求,不会本能地偏袒任何一方。但也正因如此,他深知“一碗水端平”意味着何等巨大的挑战。
人类来到这颗星球数百年,早已是这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保护伞破碎,真实的宇宙重现,或许会有极少数人萌生寻找遥远祖地的念头,但绝大部分人类注定要继续在此繁衍生息。那么,与星球的原住民,繁族和谐共处,就是唯一且必须的选择。
然而,回顾历史,人族作为“外来者”,其行径堪称掠夺与压迫:笼罩天空,限制树祖,开发伽马金属炼甲作为征服武器,将繁族驱赶到边缘贫瘠之地,独占富饶大陆与源晶资源,甚至对留在人类社会的繁族套上魂控器,视之为奴隶。
更可悲的是,这种“强者逻辑”同样在人类内部盛行。木哈拉学院对知识与力量的垄断,三大家族对经济命脉的掌控,底层贫困人类沦为奴隶的残酷现实…这一切的本质,都是少数强者对多数弱者的系统性剥削与压迫。
“如此扭曲的结构,矛盾积累到一定程度,必然爆发。大同军与繁族多年来的反抗,是历史的必然。或许在此之前,早已有过无数次被掩埋的抗争。”永乐悠悠叹息,心中对父母那代人的理想主义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也看到了其局限性。
“他们看到了问题,却低估了既得利益集团的顽固与反噬力量,未能从根本上瓦解三大家族的权力基础和武力倚仗,最终导致悲剧。”
那么,路在何方?
树祖的告诫言犹在耳,不希望再见大规模兵戈。若强行以武力威胁三大家族让渡利益,很可能引发新一轮战争,生灵涂炭。
况且,即便他能以绝对力量将他们全部镇压,又能如何?武力可以征服,却无法真正收服人心。一旦他这位最强的“镇压者”不在了,积累的矛盾是否会以更猛烈的方式爆发?
“力量,不应只是用来破坏和威慑,更应用来建设和守护。”永乐开始回溯自身的成长轨迹。
他从一个平凡的少年走到今天,固然有自身努力,但父母留下的遗产、遇到的机缘,无疑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若无这些‘起点’的优势,我如今又在何处挣扎求生?”
他想明白了关键。想要打破这强者恒强、弱者永弱的死循环,想要让社会焕发真正的活力,就必须创造一个相对公平的起点!
“必须让底层民众,无论是人类还是繁族,都有机会、有路径成为强者!要把那些被垄断、被堵死的上升之路,彻底疏通!”
只有当每个人都有机会通过自身努力改变命运,当各种不同的知识、技能、思维能够自由碰撞,这个社会才能真正进步,走向繁荣。
他的思路愈发清晰坚定,一个朦胧但方向明确的蓝图在他心中勾勒出来。首要之事,便是打破垄断,开启民智,为所有人提供一个公平的起点平台!
——
与此同时,星舰之内。
在永乐以雷霆万钧之势击碎“迷你星宫”,导致保护伞结晶失效的瞬间,主控室内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恐惧。象征着袁家权势和未来希望的屏障,就这么在他们眼前崩塌了。
但恐惧并未持续太久。能在袁家跻身长老之位的,无不是老谋深算之辈。短暂的恐慌后,内部迅速分裂成泾渭分明的两派。
以部分较为务实的长老为首的“主和派”认为,事已不可为,当主动收起剩余结晶,向永乐示好,争取一个体面谈判的机会,为家族保留火种和未来可能的利益。“此子大势已成,不可力敌!当暂避锋芒,徐图后计!”
而另一部分,则是不甘权力和资源就此丧失的“主战派”。他们虽不敢再明着对抗永乐,却仍幻想着通过谈判、让利,甚至利用星球上其他两大家族的力量制衡,试图将永乐拉拢到自己的阵营,或者至少让他默认袁家保留部分特权。
“他再强也是一个人!总有需要依靠我们的时候!只要筹码足够,未必不能让他为我们所用!”
袁敏,无疑是别无选择地站在了主战派一边,甚至更为激进。她深知,自己之前对大同军的所作所为,以及控制马志的事情,一旦彻底清算,她绝无幸理。
她只能硬着头皮,试图维持住自己摇摇欲坠的地位,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让永乐退让,或是能找到机会再次暗算…她已近乎偏执。
然而,她的两次出手皆以惨败告终,永乐更是对她的一切话语置若罔闻,展现出对旧有利益格局的彻底不屑。她所有的算计和挣扎,在绝对的力量和坚定的意志面前,都成了可笑的徒劳。
最终,在主和派长老的主导下,袁家众人开始陆续撤离星舰,返回地面,只留下空荡荡的舰体和孤坐在驾驶座上的袁敏。
她没有动,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族人们离去时,甚至没有再多看她一眼。那无声的抛弃,比任何指责都更让她明白,她这个家主,已经名存实亡了。即便永乐不来找她,等待她的,也必然是族内的审判与抛弃。
无助、后悔、憎恨、绝望、愤怒…种种情绪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她的内心。
她痛恨自己当初为何没能及早看出永乐的潜力,将其扼杀在摇篮;她痛恨自己为何沉迷权术,未能专心修炼,若自身是九星强者,结局或许不同;她更痛恨自己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甚至对真心待她的马志施加心灵控制…
回首望去,她终究活成了自己幼年时最厌恶、最鄙夷的那种人。
冰冷的泪水无声地滑过她苍白的脸颊,滴落在冰冷的控制台上。辉煌的星舰主控室,此刻却成了她权力的坟墓和内心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