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德里克的话语像一根定海神针，敲在法尔纳塞心头。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华丽的辞藻，只是用那根未点燃的雪茄，指了指下方喧闹的甲板。
“这艘船，有上百号人。炮手若是手抖一寸，我们就得葬身鱼腹；厨子要是忘了放盐，这帮糙汉子能把船给拆了。每个人，哪怕是擦甲板的，都有他的位置。”
罗德里克收回手，将雪茄放回唇边轻轻咬住，声音透过烟草变得有些沉闷。
“你觉得你什么都做不了，但你站在这里，他们就能看见。一个前圣铁锁骑士团的团长，一个养尊处优的贵族大小姐，都还在这里，没有逃跑。这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他侧过头，月光勾勒出他英挺的轮廓。
“他们才能放心地，去把后背交给同伴，去前方拼命。”
法尔纳塞顺着他的视线望下去，甲板上的篝火映照着一张张鲜活的脸。
小魔女在角落里已经睡着了，身上盖着一件不知是谁的外套；伊斯多洛还在唾沫横飞地跟一个水手比划着刚才海战的“神勇”，惹得周围一阵哄笑；塞尔比高安静地站在阴影里，目光却始终追随着她，像个最忠诚的影子。
还有那个男人，格斯。他只是随意地靠着船舷，沉默得像一座山，却又无人敢忽视他的存在。
这光景，混乱，吵闹，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安心。
法尔纳塞拢了拢肩上还带着船长体温的外套，那股无力感像是被海风吹散了不少。她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对眼前这个看似轻浮的男人，露出一个浅浅的，却真实的微笑。
“谢谢你，船长。”
“不客气，”罗德里克潇洒地一耸肩，“毕竟，我可不想我的了望台变成公主的许愿池。”
格斯收回了目光。
他离得不远，耳力又远超常人，那番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他看着从桅杆上爬下来的法尔纳塞，她的脚步似乎比上去时要踏实了许多。
他也看见了角落里睡得正香的小魔女，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像只没有防备的猫。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他胸膛里缓缓流淌。
温暖，却也滚烫。
就像不久前那股差点将他焚化的热量。
黑暗之兽的嘲讽言犹在耳——去重视他们吧！去爱他们吧！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你再一次品尝失去的滋味！
格斯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钢铁的指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这份温暖，是软肋，也是穿肠的毒药。
只要格里菲斯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只要卡斯嘉还未恢复神智，任何安逸和幸福，都不过是镜花水月，是下一次日蚀来临前的短暂幻象。
就在他心神沉凝之际，一阵荒唐的对话飘了过来。
“臣子！本王的苹果为何不够甜！你是不是在敷衍本王！”
格斯循声望去，只见商人马尼夫柯正跪在地上，用一块雪白的手帕，奋力擦拭着一个苹果，脸上写满了卑微。
而他的“王”，小妖精巴克，正颐指气使地叉着腰，站在他的脑袋上。
“冤枉啊，陛下！”马尼夫柯哭丧着脸，“这已经是船上最大最红的了！要不……要不等到了妖精岛，臣给您弄一个苹果园？”
“嗯……”巴克捏着下巴，做沉思状，“此议甚好，准了！另外，本王要任命一位大将军，替本王开疆拓土！”
“我我我！”伊斯多洛兴奋地窜了过来，单膝跪地，动作滑稽，“参见妖精王陛下！在下伊斯多洛，剑术超群，智勇双全，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巴克斜睨了他一眼，小翅膀一扇，飞到他面前，用啃了一半的苹果核敲了敲他的脑门。
“你的忠诚，本王感受到了。不过大将军之位，事关重大，还需从长计议。先封你为……御前铲屎官吧！专门负责本王未来的坐骑！”
伊斯多洛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
船舱里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格斯看着这滑稽的一幕，紧绷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松动了一瞬。
但下一秒，那抹稍纵即逝的笑意，就重新被冰冷的杀意所取代。
他抬起头，望向深邃无垠的夜空和远方漆黑的海面，那里仿佛蛰伏着一只巨大而优雅的白色巨鹰。
格里菲斯。
他不会放过自己，更不会放过卡斯嘉。
格斯缓缓摊开手掌，感受着体内那股由《强身健体三十二式》转化而来的，沉稳而浩瀚的气血之力。这不再是狂战士铠甲那借来的，需要用理智去交换的疯狂。这是属于他自己的力量。
这一次，他不会再眼睁睁地看着一切被夺走。
脑海中，高大宝那一声“呱噪”的余音尚未散尽，紧接着，更多的信息如潮水般涌现，那是被压缩在梦境破碎前一刹那的，兄弟间的嘱托。
“格斯，你这心魔还挺别致，都会实体化了。”高大宝的声音带着几分调侃，却清晰地回响在格斯的意识深处，“不过也好，正好给你当沙包练手，省得你总惦记那身破烂铠甲。”
“我这边刚结丹，根基还不稳，得找个地方猫一阵子。”
“你那《强身健体三十二式》给我玩命练，别偷懒！你那头黑狗就是最好的大补药，饿了就把它揪出来打一顿，吸收了，比吃什么山珍海味都管用。下次它再敢龇牙，你就打到它跪下喊你爹为止！”
声音渐渐远去，只剩下最后一句话。
“行了，我得溜了。g格斯，自己保重。”
“记住，别死了。”
格斯猛地回神，深吸一口带着咸腥味的海风。他摊开的手掌缓缓握紧，骨节发出沉闷的响动。这一次，不再是因压抑愤怒而绷紧，而是为了确认掌心那份前所未有的，坚实的力量。
高大宝要闭关很长一段时间。
这意味着，再不会有惊雷在梦魇最深处炸响，将他唤醒。
但这一次，格斯心中没有丝毫惶恐。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那把倚靠在船舷边的，饱经风霜的巨剑上。那不再仅仅是一块沉重的铁，而是一块等待淬炼的璞玉。
他要亲手，将那个高悬于天空的神，拉回他该在的地狱里。
用他自己的手，用他自己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