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宴笙回到家,迎接他的依旧是永远得体恭谨的管家。
他脱下外套递过去,视线下意识地在门厅内扫视了一圈,没有看见妻子陈弯弯的身影。
这很不同寻常。
结婚这些年来,无论多忙,只要他归家的时间点确定,她总会以各种“恰好”的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有时是在花园里,她会抱着一捧开的正好的的玫瑰“刚好”回头。
有时候是在琴房,琴声在他踏入玄关的时候,“刚好”响起。
更多的时候,她会在二楼走廊的窗边,捧着一杯茶,像是纯粹在看风景,又像在等待什么。
她总在他能看见的地方,这早已成为这个家不言自明的秩序,是他们之间无需言说的仪式感。
但是今天,门厅空旷,连空气中她常用的那款香水尾调都淡得几乎察觉不到。
“夫人呢?”
顾宴笙松开领带,目光掠过管家肩头,投向通往起居室的拱门。
管家语气平稳如常,“回先生,夫人在画室。”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夫人下午进去后就没出来,特意吩咐过不要打扰。”
画室?
顾宴笙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家里的画室很大,陈弯弯兴致来时会在那里涂抹几笔,但她从不会沉迷到错过他回家的时间。
更不会特意吩咐庄园里的佣人“不要打扰”,在他们彼此的世界里,对方从来都不是“打扰”。
“备些茶点,再备一杯茶,送到画室。”
“好的,先生。”
管家没有问为什么只备一杯茶,只一味的点头答应。
然而在转身时,这位在顾家服务了十五年的资深专业人士,内心已经开始翻涌弹幕。
“又来了又来了,这夫妻俩的情趣推拉战第N季开场。这一次,居然是夫人先手?有意思。”
顾宴笙抬脚往画室走,皮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
但他刻意放慢了速度,给她留足“发现他来了”的时间。
可他走到了画室门口,她好像也没有发现他来了。
顾宴笙在门前停下脚步,没有立刻推开。
一分钟后,他推开了画室门。
他听见她在哼唱着一首曲子,是她心情很好时才会有的小调。
伴随着小调,还有画笔划过画布的沙沙声,节奏舒缓,全神贯注。
里面的人似乎完全沉浸在画布的世界里,对他的到来毫无察觉。
这不对劲。
这很不对劲。
这非常不对劲。
最终,他抬手,指节在门板上轻叩两声。
小调哼唱的声音戛然而止。
站在画架前的陈弯弯抬头看过来,脸上还带着创作时的专注神色。
看见是他,她眼睛弯了弯,“你回来啦?”
说着,她放下画笔,却没有像以往那样立刻走过来拥抱他。
她只是站在原地,用沾着些许颜料的手指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今天怎么这么早?”
顾宴笙的目光快速掠过画架,画布上是一片抽象的蓝色旋涡,看不出具体是什么。
很快,他的视线回到她脸上。
“不早,和平常一样。”
他走近,很自然地伸手想拂开她脸颊上不小心蹭到的一点点钛白。
陈弯弯却不着痕迹地侧了侧身,避开了他的手。
她转身去拿一旁的调色刀,语气轻快,“我在尝试新风格,还没画好,你可不许偷看。”
顾宴笙的手在空中停顿了半秒,缓缓收回,插进西裤口袋。
他看着她低头清理调色板的侧脸,她看起来很平静,甚至很愉悦,和往常并无二致。
但就是不对。
她就是有哪里不对。
她没有第一时间冲过来抱他,没有凑过来嗅他身上是否有陌生的香水味,没有第一时间检查他衬衫领口是否整齐,甚至没有对他提前回家表示出额外的欣喜。
她只是站在那里,周身笼罩着一层温和却明确的、专注于自我的光晕。
那光晕无形,却像一块透明的玻璃,将他礼貌地隔在了她此刻的世界之外。
他顾宴笙,居然有一天,站到了陈弯弯的世界之外。
这不可以。
这不是他能容忍发生的事。
顾宴笙努力控制着体内翻滚的情绪,刚想说点什么。
突然,门口传来管家的声音。
“夫人,您的茶。”
陈弯弯放下调色刀,看了管家一眼,转身对顾宴笙笑,“正好有点渴,一起喝一杯?”
顾宴笙状似随意地扫过管家手中的托盘,上面确实只有一只骨瓷茶杯,配套的茶壶和小点心倒是齐全。
他面无表情,语气平淡,“管家好像只备了一杯茶。”
端着托盘的管家面不改色心不跳,脸上依旧是端庄得体的微笑,内心却在疯狂刷屏。
“来了来了!经典送命题!按照剧本我现在应该惊慌失措说‘啊我马上再去泡一杯’,但但凡我有点眼力见,就该把自己定死在这。”
“明明是自己想和老婆喝同一杯茶,找点存在感,还要把锅甩我头上,哼!”
“你们夫妻玩情趣就非得拉上我一起吗?天天上班都要吃狗粮,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哟?”
“算了算了。”
管家内心继续oS,“这夫妻俩变态是变态了些,但这喂的狗粮好歹是真材实料的,比起那些豪门里塑料夫妻演的戏,吃着还是健康一些。”
“也罢也罢,将就吃吧。”
“拿着高薪,每天都能吃到新鲜的狗粮,舍我其谁?!”
陈弯弯自然不知道管家心里正在开吐槽大会。
她伸手端起骨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随后自然地要将茶杯放回托盘。
就在此时,顾宴笙微微挑眉,伸手“打劫”了她递过去的茶杯,还挑衅般在她抿过的地方,把唇贴了上去。
陈弯弯眨了眨眼,装作看不懂,还故意提醒,“这杯茶是我喝过的。”
“我知道。”
顾宴笙又喝了一口,意有所指地夸赞,“这茶水不错。”
“是吗?”
“是真不错,你再尝尝?”
说着,顾宴笙端着杯子递到她嘴边,要喂她的意图非常明显。
陈弯弯借着拿颜料的契机避开了,“你要喜欢,就多喝点。”
顾宴笙再一次收回手,指尖紧紧贴着杯壁。
此时,杯子里的茶水温度适宜,和她此刻笑容的温度一样,恰好,却不够暖。
“好。”
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平稳无波。
但他心里却像是被一根极细的针,轻轻扎了一下。
不疼。
只是酸。
只是痒。
一种陌生的、带着不确定性的酸和痒,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