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和疼痛像两条毒蛇，啃噬着林野的身体和意志。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胃里火烧火燎。路过一家包子铺，蒸笼里冒出的白色蒸汽带着面食特有的香甜，让他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喉结上下滚动，贪婪地吸着那味道。
胖乎乎的店主看了他一眼，尤其是看到他脸上的青肿和破旧的衣服，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挥动着沾满面粉的手驱赶：“去去去！小叫花子，别挡着我做生意！”
林野脸上一烫，低下头，快步走开。屈辱感比身上的伤更让他难受。
必须尽快找到活儿干，找到一口吃的。
他不再犹豫，忍着浑身的酸痛，一路打听着，朝着城西建筑工地的方向走。脚步虚浮，眼前阵阵发黑，全凭一股不想倒下的狠劲撑着。
走到晌午，终于看到了那片巨大的工地。尘土飞扬，机器轰鸣，几十米高的脚手架上，隐约能看到像蚂蚁一样忙碌的工人。
工地门口有个简陋的工棚，外面挂着块歪歪扭扭写着“招工处”的木牌。一个穿着脏兮兮西装、腆着肚子的中年男人，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棚子里喝茶。
林野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老板，您……您这里还招人吗？”
那男人，正是工头王大海。他抬起眼皮，上下扫了林野几眼，目光在他青肿的嘴角和破包袱上停留片刻，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招。”王大海嘬了口茶沫子，慢悠悠地说，“一天八十，管住不管吃。干不干？”
八十块！林野心里盘算了一下，虽然比村里人说的少点，但只要能先落下脚……
“干！我干！”他连忙点头。
“嗯。”王大海放下茶杯，拿出一张皱巴巴的表格，“名字，年龄，哪儿的人？”
“林野，十六……不，十八了！卧牛村来的。”林野赶紧报上名字，下意识地把年龄报大了两岁。
王大海嗤笑一声，也没戳破，随手填上：“行了，把你的宝贝包袱放边上，先去那边，”他指了指工地角落里堆积如山的水泥和沙子，“把那些料给我搬到三号楼底下，今天搬不完，没饭吃。”
根本没什么休息和适应的时间，活儿直接就压了下来。
林野把包袱小心翼翼地放在工棚角落，走到那堆建材前。水泥袋每袋一百斤，沉得像块巨石。他咬咬牙，弯下腰，试图把它扛上肩。
好沉！比他平时砍的柴禾沉多了。伤口被牵扯，一阵钻心的疼。他晃了一下，差点摔倒。
“妈的，没吃饭啊？快点！”旁边一个监工模样的男人拿着哨子，不耐烦地呵斥。
林野憋住一口气，额头青筋暴起，猛地一用力，终于将水泥袋扛了起来。每走一步，都感觉肩膀上的骨头要被压碎，脚下的简易跳板晃晃悠悠。
一趟，两趟，三趟……
汗水像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湿透了破旧的衣衫，流进眼睛，蜇得生疼。和灰尘混在一起，在他脸上、脖子上糊了一层泥浆。伤口被汗水一浸，更是火辣辣地疼。
周围的工人们大多沉默着，麻木地干着活，没人看他一眼。偶尔有经过的，也只是投来一丝混杂着怜悯和漠然的目光。
这就是城里的“活路”吗？用尽全身力气，换取一口饭吃。
中午，开饭的哨声响了。工人们一窝蜂涌向食堂。林野几乎虚脱，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跟在后面。
所谓的食堂，就是个大棚子。饭菜简单得可怜——每人两个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馒头，一碗几乎看不见油花的清汤寡水白菜汤。
林野领到自己的那份，找了个角落蹲下，也顾不得什么形象，抓起馒头就狠狠咬了一口。太硬了，硌得牙疼，但他狼吞虎咽，仿佛在吃世间最美味的珍馐。滚烫的菜汤顺着食道滑下去，暂时压住了那灼烧般的饥饿感。
“新来的？”旁边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皮肤黝黑的男人蹲了过来，他看起来比其他人要和气些。
林野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我叫阿城，来了半年了。”男人咧开嘴笑了笑，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看你年纪不大，咋跑这儿来受罪？”
林野沉默了一下，低声道：“家里没人了，出来找口饭吃。”
阿城叹了口气，没再多问，只是低声提醒了一句：“小心点王扒皮，”他指了指工棚方向，“还有他那个狗腿子监工，扣钱狠着呢。人也……不太好惹。”
下午的活儿更重。太阳毒辣地炙烤着大地，工地像个巨大的蒸笼。林野感觉自己的体力正在飞速流逝，全凭一股不肯认输的意念支撑着。
肩膀早就磨破了皮，火辣辣地疼。手掌也磨出了好几个血泡，一用力就钻心地疼。
黄昏时分，他终于勉强完成了分配的任务，几乎是爬着回到了工棚。
王大海叼着烟，清点了人数，开始发工钱。轮到林野时，他抽出一张五十的，又翻了翻，找出两张十块的，塞到他手里。
“七十。你今天来得晚，扣十块。”
林野愣住了：“老板，不是说好八十吗？我……我把活儿都干完了啊！”
王大海把眼一瞪：“老子说的就是七十！爱干干，不干滚蛋！多少人排着队想来呢！”
林野看着手里那三张薄薄的纸币，这就是他拼死累活一天的代价。他想争辩，想理论，但看着王大海那蛮横的脸，和周围工人麻木的眼神，他攥紧了拳头，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需要这份工作，需要这个地方落脚。
他默默收起钱，走到角落拿起自己的包袱。工棚是大通铺，弥漫着汗臭、脚臭和烟味混合的复杂气味。他找了个最靠墙、最潮湿的位置，把包袱枕在头下。
身体像散了架，每一寸肌肉都在哀嚎。但他心里却憋着一团火，一团屈辱和不甘的火焰。
他看着工棚外城市璀璨的灯火，那灯火离他如此之近，却又如此遥远。
今天，他活下来了。
那明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