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地堡的医疗区弥漫着消毒水与生物合成药剂的特殊气味。龙宫侦察队的伤员们躺在洁白的治疗舱内，伤口被纳米修复膜覆盖，监控仪器闪烁着稳定的绿光。但孙锐心中的警惕并未因此放松，这里的科技水平远超想象，干净得让人不安。
“你们的生物相容性技术很先进，”李博士透过观察窗说道，“但我们的基因修复手段更精准。”
走廊尽头传来金属摩擦声。孙锐警觉地按住腰间的枪套，却看见三个穿着动力外骨骼的守卫押送着一具变异体标本。那东西的胸腔被剖开，露出内部错综复杂的菌丝网络，灰白色的孢囊仍在微微搏动。
“这是我们上周捕获的‘哨兵型’，”李博士语气平淡，“它能在三公里外感知地堡的通风口振动。”
地堡深处传来沉闷的爆炸震动。天花板的灰尘簌簌落下，照明系统切换成暗红色应急模式。广播里响起冷静的女声：“c7区隔离墙受损，孢子浓度上升至橙色警戒。”
李博士的眼镜片上闪过数据流：“又开始了。每天这个时间，‘母巢’会发动试探性进攻。”
他带着孙锐来到中央指挥厅。弧形屏幕上显示着地堡周边的三维地形图——以地堡为中心，半径五十公里的范围内，大地被灰紫色的怪异植被覆盖。那些扭曲的菌株高达二十米，伞盖上垂下无数发光孢须，整片平原如同巨兽呼吸般缓慢起伏。
“我们称之为‘孢噬平原’，”地堡指挥官汉森将军指着屏幕上蠕动的光点，“‘伊甸’不是避难所，是包围圈里的最后堡垒。”
数据显示，平原上的孢子行尸与亚洲见过的完全不同。它们不再是无序游荡的个体，而是呈现出诡异的组织性，普通孢子尸组成方阵前进；“喷溅者”在队伍后方提供远程孢液攻击；“掘地虫”则在地下开辟通道。更可怕的是热成像图谱上那些猩红的光团，能量反应堪比小型反应堆。
“七天前我们损失了最后一支地面巡逻队，”汉森调出一段战斗录像，“他们遇到了这个。”
画面里，四只身高超过三米的变异体正在协同作战。它们的外骨骼呈现金属光泽，关节处伸出鞭状触须，头部进化出复眼结构。其中一只突然抬起前肢，周围的孢子尸立刻改变阵型，形成标准的钳形攻势。
“初步智慧体征，”李博士放大生物扫描图，“它们的大脑皮层被菌丝替代，但保留了战术思维的能力。我们叫它‘指挥者’。”
孙锐注意到地图边缘有个不断扩大的黑洞状区域。所有孢子菌株的根系都向着那个方向延伸，像是朝圣。
“那就是‘母巢’，”汉森的声音变得干涩，“我们的卫星最后传回的画面显示，它原本是丹佛市的体育场。现在……”
他切换图像。一座由血肉、混凝土和菌丝融合而成的巨型建筑矗立在平原中央，表面布满脉动的孢囊。它的顶部张开六片花瓣状结构，每时每刻都在向天空喷吐紫色的孢子云。云层在平流层蔓延，形成覆盖整个落基山东麓的生态屏障。
“这也是你们收不到我们信号的原因，”李博士苦笑，“孢子云会吸收特定频段的电磁波。我们每次发射通讯，都是在告诉母巢‘这里还有活物’。”
夜幕降临时，孙锐被允许登上地堡的观测塔。透过五十厘米厚的特种玻璃，他看见了噩梦般的景象——
平原在月光下泛着磷光。无数孢子尸犹如工蚁般忙碌，它们将动物的骸骨拖往特定区域，用分泌的黏液搭建起某种巢穴结构。远处，三只“指挥者”围着一具麋鹿尸体，触须相互触碰，仿佛在交流。
突然，所有变异体同时转向地堡方向。孢子森林的菌株整齐地摆动起来，释放出肉眼可见的孢子雾。雾中渐渐浮现出一个优雅修长的身影。
她穿着由菌丝编织成的长裙，皮肤苍白如纸，长发是流淌的孢须。当她抬起手时，方圆百米内的孢子尸齐刷刷跪下。
“孢子女王，”观测员的声音在颤抖，“每次她出现，就意味着……”
话音未落，平原炸开了。
数以万计的孢子尸同时发出尖啸。地面隆起数十条土龙，那是“掘地虫”军团在突进。天空中出现乌云，那是密密麻麻的“飞刺鳅”，它们鼓胀的腹部储存着腐蚀性孢液。
“三级警报！所有战斗单位就位！”
地堡的武器平台从山体中伸出。老式的“金属风暴”近防系统与崭新的激光发射器交错布置，但汉森将军的脸色依然难看。
“弹药储备只够支撑两个小时，”他对赶来的赵刚说道，“上次女王亲自指挥进攻，我们损失了百分之四十的自动炮台。”
赵刚盯着屏幕上那个缓步前行的苍白身影。她的行进路线精确避开所有预设雷区，变异体军团的分进合击完全符合古典战术教材。
“她是在学习，”赵刚突然说，“每次进攻都在测试你们的防御弱点。”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女王停下脚步，望向观测塔的方向。尽管隔着多层防弹玻璃，孙锐仍然感到冰冷的注视刺穿骨髓。她嘴角扬起非人的弧度，抬起的手指轻轻一划。
平原上的“喷溅者”方阵同时开火。黏稠的孢液划破夜空，却在距离地堡外墙三百米处撞上无形屏障，电离空气防御层闪烁出蓝白色电弧。
但这次齐射只是佯攻。真正的主力从地下袭来。
观测塔的震动传感器发出凄厉尖叫。六只“掘地虫”同时突破最后一道地下防护网，在d区仓库破土而出。它们张口喷出浓缩孢子团，接触氧气的瞬间膨胀成黏胶状的菌毯，迅速吞噬金属和混凝土。
“d区失守！启动熔断协议！”
通道内传来爆炸声，是工程兵炸塌了连接通道。但菌毯已经蔓延到能源管道附近，淡紫色的孢丝顺着管线疯狂生长。
“它们想瘫痪聚变反应堆！”李博士脸色惨白。
赵刚抓起通讯器：“龙宫小队，穿戴全套防护装备，我们需要地面反击！”
十分钟后，地堡的紧急出口开启。孙锐带领还能战斗的七名队员踏入孢子平原。他们穿着龙宫特制的全封闭防护服，表面涂层能让孢丝滑脱，但视野只剩下正前方狭窄的观察窗。
平原上的空气稠密如汤。每呼吸一次，滤毒罐的计数器就跳下一格。孢子在防护服外壁堆积，发出细碎的爆裂声。
“目标：掘地虫突破点。使用‘铁棘藤’固化菌毯，‘脉冲孢子’清场。”
小队呈楔形队形推进。耿彪走在最前，他的重型喷火器是第一道防线。当第一波孢子尸扑来时，橙红的火舌犁开了灰紫色的潮水。
但“指挥者”出现了。其中一只挥动触须，五只“喷溅者”立刻绕到侧翼，孢液弹划出刁钻的弧线。孙锐闪避不及，左肩防护服被擦过，外层立刻腐蚀出巴掌大的破洞。
“队长！”
“继续前进！”孙锐咬牙注射了随身携带的广谱抗真菌剂，灼痛感从伤口直冲脑髓。
他们终于抵达d区外墙的破口。眼前的景象让人窒息，菌毯已经厚达两米，仿佛活物般蠕动。六只掘地虫嵌在菌毯中央，它们的身躯与菌丝完全融合，正在向着反应堆方向钻探。
“投掷固化剂！”
队员们甩出龙宫特制的生物手雷。弹体炸开的不是破片，而是高速生长的铁棘藤种子。这种改良品种对孢子菌丝有极强攻击性，灰白色的藤蔓缠上菌毯，分泌出碱性溶解液。
菌毯剧烈抽搐，掘地虫发出痛苦的嘶鸣。但就在此时，观测塔传来警告：
“女王动了！她朝着你们去了！”
苍白的身影在孢子雾中时隐时现。她所过之处，普通的孢子尸纷纷融化，菌丝汇入她的长裙。她的速度不快，但每一步都让平原的菌脉亮起脉动荧光。
“准备‘脉冲孢子炸弹’！”孙锐吼道，“那是我们唯一可能伤到她的东西！”
这种炸弹的原理是以毒攻毒，释放经过基因编辑的吞噬性孢子，短暂破坏“母巢”的生态平衡。但投掷距离不能超过五十米，否则会被女王周围的孢子场提前引爆。
耿彪端起发射器：“我来掩护！”
他的喷火器全力喷射，在菌毯上烧出一道焦黑的通道。孙锐抱着炸弹向前冲刺，防护服在密集的孢液攻击下千疮百孔。
三十米。二十米。
女王停下了。她歪着头，仿佛在观察这只冲向她的渺小生物。然后她笑了，张开双手。
平原上所有菌株同时释放孢子。不是攻击，而是汇聚。亿万孢子在女王身前凝聚成一面旋转的盾牌，表面流转着虹彩般的光泽。
孙锐没有减速。他在通讯频道里喊出最后指令：“引爆倒计时，三——”
盾牌后的女王第一次露出惊讶的表情。
“二——”
孙锐用尽最后力气掷出炸弹，同时向后扑倒。
“一！”
吞噬性孢子的黑雾与女王的虹彩盾牌轰然对撞。没有爆炸声，只有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像是整片森林在尖叫。菌毯成片枯萎，掘地虫的动作变得僵硬。
但女王只是后退了半步。她的长裙被蚀穿几个破洞，露出下面非人的菌丝结构。虹彩盾牌重新凝聚，比之前更厚实。
“撤退！快撤退！”赵刚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嘶吼。
队员们拖着受伤的孙锐向地堡狂奔。女王没有追击，她站在枯萎的菌毯中央，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黑雾孢子。菌丝从她指尖蔓延，竟开始解析龙宫的特制孢子。
她在学习。进化。
地堡闸门在身后关闭的瞬间，孙锐透过最后缝隙看见——女王正对着地堡方向，优雅地行了个屈膝礼。那是人类才会做的动作。
医疗室里，李博士从孙锐伤口取样检测，结果让所有人沉默。
“孢子女王在战斗中向你的血液注入了某种信息素，”他盯着显微镜，“这不是攻击，是……标记。现在整个孢子平原都能感知到你的生物特征。”
汉森将军一拳砸在控制台上：“她在玩围城战术。不急着攻破，而是慢慢消耗，学习，进化。”他调出地堡的库存清单，“食物还能支撑四个月，能源三个月，弹药……如果保持今天的攻击频率，只有四十天。”
赵刚走到观测窗前。月光下的孢子平原恢复了平静，菌株缓缓摆动，仿佛刚才的激战只是幻觉。但在平原深处，母巢顶部的孢囊正在有节奏地明灭，像在传递某种密码。
“她不是野兽，”赵刚缓缓说，“她在建立新的文明。以菌丝为血脉，以孢子为语言，以尸体为砖瓦的文明。”
通讯兵突然报告：“截获到母巢方向的低频脉冲信号，正在破译……是二进制编码！”
屏幕上跳出一行不断重复的字符。不是警告，不是威胁，而是平静的宣告：
“加入，或成为养分。”
地堡陷入死寂。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不是生存战争，而是两个文明形态的碰撞。一边是人类摇摇欲坠的科技堡垒，一边是“归墟”催生出拥有集体智慧的全新生命形态。
而在更深的孢子平原之下，热成像显示，无数新的生命反应正在菌丝网络中孕育。有什么东西，就要破土而出了。